豆沙色绒线帽,中式棉袄,双手斜插在口袋里瑟缩,时不时向西张望——我见到了在等晚报的老者。风在呼啸,冷雨飘落。等报的有一大群,正在嘟嘟囔囔,唯独他板着脸离群独站,沉默不语。
“老伯,您在等晚报?”
没有回音,倒也是,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也真是,天都快黑了还没来。”
我继续没话找话,回答依然是沉默。
风无形中停息了,雨点却更密集了。人走散了一些,老者衣帽颜色深重多了,没带伞,但没走,只往墙靠靠,依然伸长脖子朝西张望。我心不由一颤,“怕是不会来了。”
冷不防他斩钉截铁地说:“从来没有过!”
好像被侮辱,好像我亵渎了神灵,我看到了满脸皱纹中显出不满与抗议。我被激奋了,他终于开了金口,可是还没等我高兴,旋即又碰了一鼻子灰。
“您老为什么不订一份,让送到家里?”
“你是我肚子里蛔虫?谁说是我没订?”
“那……”
这一下我被搞糊涂了,我正想探问,只见他紧步走到街中,迎上一辆自行车,却不料那辆车后装的是卖豆腐的盘子,他垂下头转身,却不再回到墙脚边,停在梧桐树下。
我改变策略,悄悄地站到老者身边,悄悄把伞朝他倾斜。冷雨更密了,时不时有水珠从伞尖滴落下来,跟前的一名学生将书包顶在头上,一名男子头上套只塑料袋,我的左边衣袖也变为深色了。
“你也不订报纸了?”
老者终于又开金口了,而且和悦了些。我赶紧摆龙门阵;订报的烦恼。原为及时方便,没想到送报老是不及时,三天两头看隔夜报,晚报与日报一齐到;晚报改日报算了。
“既然你有体会,还问我为什么不订?”
老翁又是这种口气,但已没了距离感。
“您也尝过这滋味?”
“我神经有毛病?每天等在街头,还淋雨,像个老瘪三。实在是气伤心了!我讲点给你听听。”他喘了一口气,叫我别把伞都张在他头上,说开了,“本来我还想等等,想去提个意见,不是说‘顾客是皇帝’吗,做皇帝我也不想,只想让我出的钱不贬值。哪里想到问题没解决,反倒受了一泡气,你听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们有制度,上海车子四点一刻前不到就下班。’那就不管订户了?他们竟然说:‘等到啥辰光?你要下班,我们不要下班?你有家,我们没有家?你要烧饭,我们就配吃西北风!’骂得我狗血喷头。你们不会分两班?你们不能改变作息制度?这话我没说,当时气昏了,是后来想到的。当时只想到,好!大家不订,看你再神气!”说满脸的庄严。
“这就让个体报摊拣了便宜。”
正说着,卖报的湿漉着头发,一迭声说“对不起!”赶来了,从怀里捧出报纸,第一个卖给老翁,还说了声“当心路滑”。老翁临走甩给我一句放:“你看看,这该怪谁?”
刊于1994年4月5日《上海供销信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