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达!蓬达!……”
水泥搅拌机又开始演奏了,整幢大楼都被震动,楼房前正在建造小学校。我不禁为校址的选择叫好:东临带有荷花池的小花园,南靠一望平展的大草坪,西邻一片琅琅书声的校舍群。整洁宁静,充满诗情画意,真是陶冶幼小心灵的乐园,也是教书育人的好地方。
“蓬达!蓬达!”
我不禁回忆起我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这是怎样一所学校啊!他座落在邻近南市区的一条小街上,每天上学,我踩的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常常与粪车同行,见到的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听到的是街角一家小店在高分贝音乐伴奏下的大减价声,其间还不时地夹杂着刷洗马桶的嘈杂声……
我好不容易穿过这片混浊凌乱的街区来到学校,展现在眼前的却又是灰暗的旧式住宅,三间两厢房式的二层楼房便是整个教学区域,小小的天井就是我们小孩的活动场所。我却在这里度过了充满幻想的儿童时代。那时每星期一要举行周会,全校师生集合在一起,由校长领诵孙中山先生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每每此刻西边墙上的一家窗户会砰的打开,不识时务地伸出一个胖女人的蓬头垢脸,无所顾忌地刷牙,让白白的泡沫直往下滴……
起初我愕然,继而愤然,每每此时我就趴在北窗口,眺望不远处高楼大厦的纳格纳小学,首次感到人间的不公平,那才是一所象样的学校。里外空间一定很大!可为什么我不能在那儿念书呢?
母亲沉痛地对我说,作家长的总想送孩子进好学校,可是以前象样的公立学校少得可怜,附近就只有这所法国人办的纳格纳小学。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进驻了这个学校。父亲是热血青年,宁可束紧裤腰带,送进私立学校,也不把孩子送到东洋人的眼皮底下。寻遍附近地区,都是弄堂小学。有所小学曾发生过一件惨案,一架日本飞机在海上中弹起火,仓惶逃回时坠毁在这所小学上,救护人员从瓦砾堆中抬出正在上课而被烧焦的小学生尸体,父母禁不住烧起香来:因为他们曾经考虑过也把我送那里去读书呢!
就这样,偌大的一个旧上海,竟没有我们儿童学习读书的安身之地。
时光流逝,轮到送我儿女上学了。小学生在解放后被称为“苗苗”,苗苗者,稚嫩的意思,希望的意思,需要精心培育,祖国的教育事业有发展,学校已经全部是公家办,然而就如早春的花卉,虽然花朵已闹枝头却来不及长上绿叶,许多小学还不尽完善。偏偏又逢十年动乱,教育事业一度很不景气。
我曾经为此好一阵心酸,经历了近四十个春秋,我的后代依然要踩着石子路去上学,两旁依然是陈旧的白墙黑瓦房,教室是泥土地,课桌椅七拼八凑不甚整齐,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两百公尺跑道的操场,但也是杂草丛生,灰沙满天……
“蓬达!蓬达!蓬达!”
如今快要步入送我孙儿们上小学的年代了,他们终于变得幸运起来,国家已经考虑在先了,并正着手兴建条件良好、设备先进的新学校。试看这所即将竣工的学校,简直是造型新颖的乐园,主楼为丁字形,多功能活动厅为八角形,餐厅为六角形,犹如一手抛着两个球,建筑高度呈梯形,一层二层最高为五层,层层递高,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叫人一看就赏心悦目,顿生灵气,苗苗在此,怎不茁壮成长?
我傻笑了,因为似乎已听到第三代人在新校舍里的琅琅书声。
刊于1989年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征文散文选《新上海·老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