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普通，谈不上发光，但发热是可以的，我就尽可能地发 热……”
这就是上海市劳动模范、松江二中语文高级教师李道明的座右铭。 是的，李道明确实很平凡，终年戴一副黑边眼镜，常穿一件如今早被冷 落了的蓝涤卡中山装，甚至手中提的是一只简陋的尼龙袋，说起话来轻 声轻气的。
一
1970 年，李道明告别了军垦农场，来到城西公社联友大队的一所戴帽子中学，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可是，当他面对朴实的农村孩子和设 备粗陋的教室时，却有些茫然，这第一步该怎么迈出？他太缺乏实践经 验了，行李箱里唯一可供借鉴的书籍就是一本小小的《毛主席语录》。 但李道明没有犹豫多久，重温党的教导，认定了奋斗目标：忠诚党的教 育事业，甘洒血汗，坚信自己会从乡间小路踏上康庄大道的。
第二天，李道明顶着秋阳踏上家访全班四十多名学生之路。要教育 学生，先须了解学生。农村学生的学习情绪又特别不稳定，其根子就在 家庭。可是，农村不同于城市，既无电车可乘，路又崎岖不平，全靠两 条腿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穿行，他跑得汗流浃背，脚底起泡。但李 道明没有动摇，他的热情家访感动了淳朴的农民，农民的热诚接待反过 来又鼓舞了他，到漫天星光灿烂时，他的足迹终于踏遍全大队，当他躺 倒床上时，似乎全身散了架，瘫软在床上。
有时，热情还会碰上冷面孔。班上有一对兄妹忽然双双不上学了，李道明照例登门造访。来到村口，就见流生的全家正在河边从船上卸砖头，他走上前去招呼一声，没想到，学生的父亲竟然拒不搭理，处境十 分尴尬。李道明和颜悦色地帮着搬砖头，对方依然毫无所动。李道明就 搬得更勤，汗湿衬衣，直到搬完了一大半船，老实的庄稼人终于被感动 了。
李道明获得了农民们的交口称赞，称为出色的“乡村男教师”。
二
1978 年，李道明被调入松江二中任初中教师。上任的第一天，涌上心头的不仅仅是常人所共有的喜悦，而且还有更深沉的思考。松江二中 是一所堂堂上海市属重点中学，在校学生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这就需 要进行更高层次的追求，寻找适应新形势的途径。
在新生入学的第一次班会上，李道明设计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猜谜语 活动。谜面与谜底不是按惯例从书籍上引进，全都是围绕着班级同学的 名字、特征编写的。试看：谜面“农民”，打本班一位同学的名字；谜 底：田中立——该班一名同学的名字。又一个谜面：“赵钱孙李百家姓，众人团结赛黄金。我班人人也有姓，请问姓‘张’有几名？”谜底就是 清点班上姓张的人数。再一个谜面：“平时笑眯眯，扫地最积极。从不 抛纸屑，待人最讲理。”打本班××人，等等。
同学们这一猜谜活动兴趣盎然，大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相互认识， 既增进了解，又发扬了先进，令人难忘。
在另一次别开生面的班会课上。李道明手执一块方牌子，热情洋溢 地对大家说：“我们每个人都想在将来成长为科学家，塑造自己成为有 用的人才，大家看，我手中拿着的就是大家所向往的科学家画像，请大 家依次上来看看谁能是谁？注意，别忘了还要细读画像旁边的一段文字，那是成材之路。”年轻人的好奇心又被唤起了，雀起观看，却愣住了： 那不是画像，而是一面镜子，毋庸细说，所谓的科学家就是学生自己。 这真是意外之举，然而读完旁边伟人成材之经验，学生在兴奋之余又有所领悟。懂得青少年应早立志，立大志，应踏实干，应有信心，这又是 李道明意中之愿。
这次活动是李道明一个时期来苦学苦思的结晶。引导青少年立志， 增强自信心事学校教育的永恒主题，但怎样才能真正确立？语言在某些 时候不免苍白，城镇学生尤宜通过活动感染，但活动又该怎样搞？为此，
李道明翻阅了大量资料，甘当一只勤奋的蜜蜂。一份先进材料使他爱不 释手：让学生到讲台上寻找自己，老师交给的却是某位科学家的画像， 其意昭然：每个人都可能称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但他并没又照葫芦画 瓢，认为何不更为直接些，改成这位科学家就是自己呢？这样不但启发 学生应立大志，而且更带有激励性，更易使青少年兴奋，而兴奋是青少 年前进的动力，于是作了精心修改，终于酿成了蜂蜜。
李道明终于实现了成功的过渡。
1984 年起李道明担任高中班主任。果然不出他所料，李道明遇到了新课题。班内有位擅长绘画的来自南汇县的女学生提出了个令他棘手的 建议：在班内举办一次艺术展览，发动全班同学拿出自己的绘画、摄影、 书法等作品参加。到底支持不支持？支持吧，这会不会冲击学习？不支 持吧，不是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吗？他想了很多：这个建议表明高中学生 的自我意识已趋成熟，正处在形成人生观甚至世界观阶段，作为班主任， 应该转换角色，由以“管”为主转为主要着眼于“导”，引导、疏导与 指导。李道明表示支持，给取了个名称教“班级艺术节”，并书写了这 五个字，而且完全放手，让学生自行组织。班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创造 性的场面，作品琳琅满目，有绘画、篆刻、摄影小说、书法……李道明 深有体会道：“没想到这非但没有影响学习，反而激发了学习的兴趣， 增进了同学间的友谊，成了巩固班集体的凝聚力。”
创立“三标”是李道明通过追求新获得的丰硕成果。
所谓“三标”就是：一是树立远大的目标。二是确立人生的路标。三是建立自己的坐标。不难想象，在创立“三标”的过程中，如同当年跋涉在烈日下乡间小道上一样，李道明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所不同的是， 这是更高层次的探索。在这更高的水平线上，他又展开了一系列活动。
三
由于李道明的努力与贡献，赢得了群众的信任，他不久担任学校党支部副书记兼工会主席，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又开始了新的更为艰巨 的追求。
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清一色的青年学生，而是教职员工；不再是较 为单纯的教学业务，而是领导工作，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李道明明白：勤勤恳恳，谦虚谨慎是根本。
考验出现了。家属宿舍发生了邻居纠纷——怀疑有人行窃，涉及到三个单位的三位职工，起哄还有一位高年资教师。而且矛盾十分激烈。 按照班主任经验，只要把有关的各方找来谈话，教育大家尊重事实，尊 重他人，问题不难解决，但现在行不通，对象不是自己的学生，有的还 可称为长辈。李道明决定“诚”字当头，谨慎行事。先是挨家挨户访问，大致了解情况，表示自己的诚意。接着走访有关单位的领导，恳请协助， 寻求支援，妥善解决。这一圈下来，已经日近黄昏。然而，李道明依然 不敢怠慢，他知道，即使这样，稍有不慎，也会功亏一篑，还得在“诚” 字上再下功夫。他和工会有关同志将有关各方请至环境优雅的接待室， 将软沙发围成一圈，茶几上放着五彩糖果——这是李道明自己掏钱买的， 搞成座谈叙友情的形式，在大家坐定后，他诚恳地表示，自己今天不当 调解员，只当召集人，因为大家都是教师，会妥善处理难免发生的矛盾 的，自己只为大家彼此交换意见提供方便，一席恳切之词创造了良好的 气氛，矛盾终于得到解决。参加座谈的方塔小学工会负责人说：“这种 方式是个创造。”李道明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成功地作了颇 为有益的尝试。
责任的加重意味着更多的付出，学校工作千头万绪，常常牵动着李道明的心，他总是来去匆匆，忠于职守，还唯恐有所闪失。一次，一位退休职工在旅游疗养途中，突然大口吐血，急需电汇大笔钱款，他就奔 波于有关各方，筹到了款子。周末的夜晚，休息日，国定的例假，人们 大都携妻带儿上公园街市，他却带着几名学生去参加比赛，手中提的不 是玩具衣料，而是一叠作文本，他准备利用间隙批改作业，这对于他太 需要了，他决没有想到来个“公私兼顾”——乘机跑一趟家；或者美其 名曰“让学生自由接触社会”，把学生放了自己跑回家去，虽然这是时 下的风气，然而他却不！
考验还不止这些。人吃五谷，岂能没病？况且如此劳累，李道明终 于痔疮发作，真是坐卧不宁，连站都站不直，弓着身子伏在桌子旁，还 不时交替两腿姿势。后被别人发现，纷纷劝他快去休息，领导上给他减 轻工作，动员回家养病。但他却谢绝了领导的关心。他历来有个信条： 万事力求不给组织、不给别人添麻烦，能自己解决就尽量自己解决，尽 量不提个人要求。他依然坚持学生食堂值班；依然坚持教学；不能骑车 那就步行，依然为退休工人高额医疗费报销问题奔波……户外活动实在 搞不了了，就趴在病床上依然坚持批试卷，累的满头大汗，疼痛实在难 熬，就在病床上爬一圈，以分散注意力，稍有缓解，重又批卷，豆大的 冷汗珠滚落到了试卷上……
一位考进东南大学的学生在信上这样写道：“说实话，我对你印象 最深的倒不是你的外貌，而是你谆谆的教诲、认真耐心的办事态度以及 勤俭的作风，你的品行尤其高尚……”
“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需求？”我向李道明提出似乎不太客气的问 题。他沉思了一下，这样回答我：他曾经读过某位名教授的座右铭，他 尽管满腹经纶，但一走上讲台依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 敢稍有懈怠。名教授尚且如此，何况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呢！他要不断 地努力，把生活的需求降到最低限度，保持最简单的形式。他也不是没 有疲劳感，但在劳累的时刻，在万籁俱静时，他就欣赏一段音乐，宽慰、舒展、幸福感便充满心头。
这就是李道明的索取，他更多的事追求奉献，而且一无炫耀之意， 对于我的上述采访，他说得也是这样平淡：
“我不过发些热，而这是我应该做的。”
1991年刊于学林出版社《红烛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