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幽默

2018-11-27 14:48  |  作者:吴钟麟  |  来源:上海文艺网

  那是1957年的春天,温煦宣人。我踏进文史楼的大教室,等到坐定, 才发现这不是我们学生来的地方。天蓝台布铺的长桌上摆着方牌子,上 面写着华东地区各大学的校名,陆续进来者不是鹤发童颜,就是头戴所 谓“特务帽”——文艺界喜爱的鸭舌帽,个个彬彬有礼,排着队悬笔潇 洒签名。原来是学者教授们集会研讨钱谷融教授的论文《论<文学是人 学>》,我满脸火辣辣的。然而我赖着没走。
  
  登上讲坛的钱教授风度翩翩,笑容可人。穿一身蟹青色西装,系一 条紫红色领带,与几乎清一色的中山装形成鲜明的对照,确乎不同寻常。出人意料的是,钱教授一开口竟说:“请允许我讲个故事。——有位先 生原来有妻室,是父母的包办婚姻,虽然妻子很贤惠,但感情这种东西 不像数学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清楚,他在社交中认识了某位女士,一 来二往,两人就情投意合,就是说情已他移。这难以多责怪,因为他们 确实有共同语言,真正享受到了爱的甜蜜。然而,他却很苦恼,他尽管 非常爱她,却不敢挽着那位女士的手臂走进社交场合,而是违心地带着 他的老婆,还要在脸上堆着笑,显得很恩爱。更叫他疑虑重重的,不少 人尽可以在私下里赞同他的恋爱观,可是如果一到公开场合,准会侧目 以待,甚至慷慨陈词。所以他只能苦恋着。——诸位,我就是那位先生,那位女士就是我的《论<文学是人学>》!但是今天,我终于把她带到大 庭广众中来了!”
  
  话音刚落,会场上人声鼎沸。坐在近旁的一位鸭舌帽摘下帽子挥舞 了几下,高声说:“早该带出来了!”一时笑声阵阵,仿佛沉浸在莎士 比亚喜剧的氛围中。
  
  庄严的学术讨论的序幕就这样揭开了……
  
  这次讨论让我大开眼界,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钱谷融。钱教授后来任教我们的现代文学课,给我们以极大的教益。其中最为精彩的是他对 曹禹名剧《雷雨》中周朴园的剖析,是那样富有人情味。可是当时我们 这批所谓新型知识分子思想都很偏激,我于课间走上讲台提问:这样讲,是否有美化反动封建资本家之嫌,违背了文学的阶级性?钱教授和蔼可 亲地对我微笑,悄悄说:“你大概还没谈过恋爱吧?若果你真正如痴如 狂地爱过一个女子,就会理解周朴园对鲁侍萍的复杂情感了。你将来也 许会碰到的……”我被说得满脸绯红。
  
  谁也没想到,《论<文学是人学>》差点给钱教授以灭顶之灾。正当 我们还在幽美的校内对此津津乐道时,文坛上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说是北有秦兆阳的《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南有钱谷融的《论<文 学是人学>》,北秦南钱遥相呼应,意欲何为?但他依然微笑进教室,微 笑讲文学,留下微笑离去,似乎他来自桃花源。
  
  忽有一天钱教授踏上讲台,高声地说:“我的问题性质已定,是学 术思想问题。其实秦兆阳我认都认不得,怎么呼应配合呢?真是诬陷不 用打草稿!”大家这才替他松了口气。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当年“少壮派”的钱教授也应垂垂老矣,但他 的文章和他充满人情味的幽默的微笑,将永远年轻。
  
  刊于 1994年 3 月 7 日《文汇报》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
0

扫一扫上 海文艺网

扫一扫 上海文艺网微信

上海文艺网客户端
上海文艺网手机
文艺电台客户端下载
责任编辑:沈彤
电话:021-61318509
邮箱:bjb@shwyw.com
广告投放联系方式:021-61318509 邮编:201602 上海文艺网总部
COPYRIGHT 2012-2020 上海文艺网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严禁一切有损本网站合法利益的行为, 所有用稿为公益交流。请严格遵守互联网络法制和法规、转载稿件如有异议立即删除。
地址:上海市松江区乐都路358号云间大厦15楼1503室 版权所有 沪ICP备13019820号-1 沪ICP备13019820号-5 工商电子营业执照 20160406145114127 沪公网安备 3101170200544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