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刹车》—陈佩君 中篇(9-10)

2018-5-17 17:24  |  作者:陈佩君  |  来源:上海文艺网

  此小说纯粹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无法刹车
  
  陈佩君
  
  让大海给你诠注爱的苦涩/让潮汐声漫过你的心墙/漫过你不曾设防的堤坝/你成为大海的呼吸/完成深潜到翱翔的过程
  
                                                                                                                                                                     —— 题记
  9
  
  张惠回沪之前,在黑龙江伊春逗留过几天。因航班有误,只能在伊春需要做一个调整,一场暴风雪让人留下,张惠觉得就是天意。即来之则安之,她不像其他旅客那样带着骚动不安的情绪,相反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自得其乐。早就听蒋栋梁说起过,他在伊春正筹建一所养老院,现在让张红峰管理有关的业务。张惠想既然老天让她在伊春留上几天,那么何不趁此机会上门找张红峰呢?
  
  于是,与蒋栋梁取得联系之后,很快知道了张红峰的联系方式。当她收到张红峰的办公地址之后,便坐上雪橇,算是犒劳给自己一个旅游项目。雪地驰骋的快感让张惠兴奋不已,甚至她还没有觉得过瘾,就到达了目的地。只见张红峰早在办公楼门前等候着她的光临。
  
  张红峰快人快语道,早听蒋总提到过你,也很希望早日能与你见面。想不到的是能在黑龙江与你见面,真是有缘。张惠则风趣地回复,谁说不是呢?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五百年后成为龙泉的一家人。张红峰一开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稍停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夸张惠目光就是远。
  
  随后,张惠与张红峰就关于五百年后是龙泉的一家人这个话题,引伸出很多的共同话题。比如,黑龙江国土资源规划发布,会给增强国土资源事业发展带来新的动力,并构建激励创新的体制机制。又比如,养老问题将会是中国未来最大的挑战,在过往实践证明,就制度本身而言存在很大的缺陷,他俩都一致认为蒋栋梁能够在这个时候,提倡没有贫富差距的养老,让更多老人享受其中的快乐,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张红峰明确表态在蒋总创建的养老事业平台上他会一路走到底。不过当他对张惠说,你有自己的贸易公司,却热衷于蒋总这块养老事业的平台,一定有其中的道理,张惠则笑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幅中国地图,回答他,蒋栋梁的魄力确实大,他要打造全国30家养老度假基地,如今已有15家,如果没有一个得力助手心腹的人为他做事,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用。
  
  张红峰深有感慨,翘起大拇指连声说真是相见恨晚,他希望张惠能在伊春多呆几天,明天陪她到林都去看一看,保护红松意味构建绿色宜居森林,他说一座城对一棵树的守候,是对生命的执着,一个人对自己的事业不懈追求是信念的支撑。他告诉张惠,当蒋栋梁决定在这块土地上打下第一根桩基,他对自己的心就有一个承诺,进入退休年龄,一定要享受这些年来奋斗的成果,这一生也不枉走过。
  
  听说习近平主席视察伊春的第一站就是林都。张惠一边看着墙上那幅地图,一边说,在这块土壤上造一所自己的养老院,一定会给百姓带来福音。只是……张惠想到上海自己的公司,还有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她总感觉无论是自己还是蒋栋梁,都处于一种悬在半空中的状态。她犹豫是否该在张红峰面前直白,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很多话不是想说能说的。
  
  张老师,你直说,在我面前不用躲躲闪闪的。张红峰其实已猜到张惠接下来会对他说些什么,只不过是想听到她亲口的感慨而故意不张口。张惠转过身来,向张红峰笑了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能做的就是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请明讲。张红峰一边问,心里一边盘算着,不就是有人想挖点墙角再说些风凉话吗?这有什么?只要让蒋总看到结果不就可以了吗?当张惠回答,当有人反对看你过程的时候,我们就把过程掩护起来,只让人看结果就是了,张红峰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连连称赞张惠真的说到他心里去。他说他现在就是努力把过程掩护起来,等到养老院建成,然后顺利地开展下面的工作时,再向公司所有人汇报这个结果是正确的。
  
  一个企业里不能有皇亲国戚,否则干不成事。张惠冷不防地扔出这句话时,让张红峰眼睛一亮,心想,这不是我上次向蒋栋梁所提出的问题吗?他记得当时蒋栋梁已经喝醉,并在醉态中表露出他自己的心际。张红峰知道这是蒋栋梁对他的信任才会说出接班人的事宜。如果蒋栋梁不信任他,他完全可以让他的皇亲国戚来做他的接班人,何必把心里的话透露出来呢?谁没有一点私心,只要位置摆正,就权当他起初与蒋栋梁随便聊聊的话题。
  
  张惠以自己的例子论证观点的正确性。她说这次回来,就是重新整顿自己的飞翔贸易有限公司,然后再把父亲接回来。既然章志忠现在蒋栋梁手下工作,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让她在她的员工们心目中知道,她回来就是要改变皇亲国戚的现象。你知道蒋栋梁身边埋伏的都是些妖魔鬼怪吗?张惠又一次冷不防地扔出一句话,让张红峰嘚瑟了一下。冬天还没有正式开始,伊春的气温却不断下降,一场暴风雪封锁了所有的交通线路。尽管如此,室内的气温是很暖和的,不至于让他发出这样强烈的反应。
  
  当然,张红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这样的看法。每次他到上海,不是看见蒋栋梁与叶百合在一起,就是听蒋栋梁与他谈起叶百合这个人。其实,他也搞不明白,一个整容过的女人,明知道就是与黄伟亮勾搭一起的强草鹤,却不但乐于资助她,而且把她留在公司工作。张惠听了张红峰这些看法很不舒服。尽管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张红峰面前胡言乱语,但她却不容许他人说三道四,被人勾引并不是蒋栋梁的错,皈依的人做善事,老天爷总要给恶人先享福一下做善事人的成果,我觉得蒋栋梁的肚量不是一般人所及。张惠双手作揖,向张红峰表态,皈依的人不能有乱心,我相信蒋栋梁,自己也有责任把好这一关。
  
  张红峰又愣了一下,心想,这个话题不是你张惠引出来的吗?我只不过接你的看法谈了自己一点看法啊。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对蒋栋梁的脾气有所了解,蒋栋梁是不会听任何人劝说的,我行我素是他的致命点,张红峰认为企业规模大了,一个老总如果还像原来那样我行我素肯定是不行的。当然他也佩服蒋栋梁的肚量与胆量,一个老总能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排除万难,走向自己想要的目的,没有毅力是不行的。张惠听到张红峰一句“他没有靠山”的话,情不自禁地想起有一次与蒋栋梁一起吃饭的时候,蒋栋梁亲口说过一句话,我没有靠山,但我就是一座山。当时她被这句话感动差点泪水掉了下来。
  
  想到此,张惠情不自禁地对张红峰说,所以我们只有为蒋栋梁打气,不能再内耗或者给蒋栋梁添麻烦,他实在不容易。张红峰点点头,表示赞同。他觉得关于龙泉与蒋栋梁,应该要坐下来静心地交流,这样急匆匆并不能敞开思想阐明各有自的观点。张惠当然同意,其实她很想在伊春多呆留两天时间,但手上的事必须要到上海去完成,所以说游林都只能等下次来了。
  
  第二天当张红峰送张惠到机场时,张惠又冷不丁地一句,让张红峰看到了一种希望,至少是对龙泉的一种希望。张惠说,虽然说一个企业忌讳皇亲国戚,但一个企业更不能让某一员工在固定的岗位上使用过长,要么换岗,要么辞退,否则他(她)就会成为你的老板。在美国那些日子里,她反复思考过,觉得章志忠当年辞退杨芝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每件事都有自己的平衡。
  
  张红峰近段时间就是在思考龙泉永绪养老院建成后怎样制订一套规章制度,此时此刻张惠不就给他一个启发吗?张红峰觉得人是需要在不断磨合中了解彼此,尤其是张惠向他举出朝阳养老院护理部主任曾经向温柔以涨工资要挟这个例子,张红峰更加坚信,一个企业必须借助科学管理的手段和方法来抓住企业各个环节,然后才能实施合理的方案,提高流程科学化程度。
  
  张惠欣喜地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取出手机准备关机的时候,一边向张红峰补充说明,只有管理科学化了,才能更好地提供资源。正当这时,一个电话突然闯进来,温柔像寻找救命稻草似的,向张惠发出声音,如果前台一个职工也想以工龄长要挟,你认为怎么办?张惠不假思索地回答,辞退。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不妥,便问温柔,为什么不直接向蒋栋梁汇报这一情况?温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原本她打算辞退院长的工作,然而马晓青来养老院做志愿者,她只能暂且取消这个想法。之所以向她讨教,只不过是探讨一下,上次在关键时候她帮了她一把,她认为她一定有更多的主意。
  
  马晓青来养老院做志愿者?张惠好像没有听明白温柔的这种说法?有点吃惊,发出的声音也似乎大了一些,让边上的张红峰也听明白了她俩对话的内容。张红峰向张惠解释了原因,同时在电话那头也听到了温柔的一番解释。张惠听后连连说马晓青真的疯了。不过挂断电话之前,还是劝温柔一句话,别与自己较劲,马晓青也有自己的道理,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主动提出放弃班长的决定。
  
  挂断电话之后,张惠准备登机时,张红峰则道出自己的想法。从这几天与你接触沟通,我感觉你才是正能量的人,只可惜蒋栋梁身边的正能量太少。张惠笑了笑,回答,正能量的人以后会增多,你也是一个正能量的人啊。
  
  张惠回沪后,就遇见蒋栋梁在召开全体骨干会议。那天下了飞机,她打电话给章志忠,原本想让他来接她,谁知章志忠告诉她,他正在龙泉开会,一时脱不开身。而在一旁的蒋栋梁听说是张惠打来的电话,连忙对章志忠说,让她先回家,晚上请她吃饭。蒋栋梁说完,又把话头转回到会议上,拍了拍章志忠的肩,向众人解释,章志忠是第一次参加骨干会议,他从此成为龙泉的骨干分子之一,现在与郁向阳一起打理西渡分部的业务。
  
  温柔埋着头,拨弄着手中的手机,似乎在与张惠输送微信消息,又似乎在记录蒋栋梁会议要言,总之,她在墙角的座位上坐着,很不显眼,让人有一种疏忽感。其实,她想让蒋栋梁在每位骨干小结工作情况中,表明自己的态度,然而,话到嘴边来不及开口,就被其他人抢言过去。
  
  蒋总,如果你下一步公开招聘有大学以上文凭的年轻人进来,那我们这些人可以靠边站了,是吗?梁典真快人快语。蒋栋梁连忙摇手否认,他说公开招聘有大学以上文凭的年轻人进来,一是为了增加活跃的气氛,二是为了更加完善地开展养老事业的工作,毕竟在科技发展的今天,电子网络是必不可少的交流工具,而这些都需要他们来操作。新事物替代旧事物这是发展的必然趋势,然而这并不等于说要让老一辈的人靠边站,只是退居二线,享受过程的美好。
  
  蒋栋梁坦言,等到公司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他也退居二线,与大家一起享受过程中的美好。蒋栋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非常好,甚至有一种得意之感。不过他这种得意之感很快被人破灭。蒋总,你也退居二线?当初黄伟亮罢免你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当这个声音亮起来的时候,众人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向在座的郁向阳身上。郁向阳虽然表面看上去一脸的镇静的样子,但心里却轻视那些人,什么人儿,有胆略与我郁向阳比试一下,何必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个时候章志忠站起来,向在座的每一位揭开谜底,各位,你们都误解了,这件事从头至尾我最清楚,连蒋总也说不清来龙去脉。于是,章志忠向大家娓娓道来,当这个版本被章志忠这么一改变,错误全在黄伟亮身上,而与郁向阳没有任何关联,郁向阳不由自主地将疑惑的目光朝向章志忠。
  
  这个时候,蒋栋梁的目光也朝向了章志忠。不过在蒋栋梁看来,不管什么样的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握今天,谁能够为养老事业的平台做好今天的事。当他站起来,向大家解释退居二线的概念时,也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坦露给大家。他说,龙泉这个平台是一切能够献爱心的人之平台,只要不拆台的我愿意退到后台看大家舞蹈。当蒋栋梁说到公安战士马晓青也来朝阳养老院当志愿者时,温柔突然站起来身,对蒋栋梁说她想离开养老院,重新回到自己文化的岗位上去。
  
  蒋栋梁傻眼了,连曲汇河也愣住了,他们全没有想到温柔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养老院。为了收回脸面,蒋栋梁暗示曲汇河先请温柔出会场,晚上他约张惠和章志忠等人一起吃饭。曲汇河马上领会蒋栋梁的意思,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我过去那个老板乔敦又来催我什么时候可以与你见面”的话,便拉住温柔往会场外走。
  
  随后,章志忠也跟了出来,见了温柔,便说,张惠这个人是一根筋的人,你们那个马晓青的同学看来也是一根筋的人,千万别被她俩影响你什么。说完,便扔了一支烟给曲汇河,劝他不能再犯浑了,他们都已过了犯浑的年龄。曲汇河不屑地看了章志忠一眼,嘲笑他不自量力,想起当初在老电影咖啡馆等那些情景,曲汇河有一种缓不过气来的感觉。
  
  想不到我老婆与你老婆是同学,我俩真是冤家路窄。曲汇河抽完章志忠给他一支烟的最后一口,咬牙切齿地说。然而,温柔反倒没了火气,冷眼看了看曲汇河,心想,我与张惠是同学,你们谈得上是冤家路窄吗?要说冤家路窄应该是你曲汇河与你那个乔敦老板,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结果转了一圈回来,却在你们蒋总的地盘上相会了。温柔说,刚才蒋总在大会上不是说了吗,只要愿意在这个平台上献爱心的人,他都欢迎。既然如此,还谈什么冤家路窄?
  
  原本曲汇河担心不能劝说温柔今天无论如何接受蒋栋梁的邀请,能留下来一起吃饭,想不到的是温柔提醒曲汇河,你拉我出来无非是想说,给你们的蒋总一个面子,你放心,我会接受邀请,趁这个机会与张惠碰个头也不错。面对温柔的提醒,曲汇河无语,他知道自己自从离开乔敦回家后,就像手中一直揣着破裂的碗,却拼命向人解释这是一只上好的碗,这道裂痕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算缝好?尽管双方都在找理由,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归罪蒋栋梁,但是他们各自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在找理由,人家并没有拿刀逼你。
  
  在圆桌饭席上,蒋栋梁坐在主席上,左右两边分别是曲汇河与章志忠,章志忠边上是郁向阳,而曲汇河边上是乔敦,乔敦边上是温柔与张惠,而张惠与郁向阳分开两个座位,有意腾出空间让服务员上菜。蒋栋梁环顾一圈之后,便拉开嗓门说道,我原本今天想借助请张惠之际,把恩恩怨怨的人都请来围在一起吃饭,可是算来算去就是凑不到一块,今天我只能邀请了你们这些人。说完,他把乔敦介绍给大家时,曲汇河特意补充了一句,原本我是发过毒誓的,与这个家伙老死不相往来,但他有心走进龙泉,为养老事业添砖加瓦,我这个毒誓也就没有毒了。
  
  乔敦连忙站起身,举起酒杯,向大家敬意,希望大家都能够一切向前看,别把心思一直在回忆过去的状态中。为了有一种表示,乔敦请求蒋栋梁,今年的重阳节他想为龙泉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贡献一点力量。蒋栋梁翘起大拇指,与乔敦碰杯后,也表示,一切向前看,不计过去的恩怨,他还是要重复下午开会的那一句话,只要谁愿意在这个平台上展示自己美丽的舞姿,都受欢迎。随后,蒋栋梁又把张惠介绍给郁向阳,说郁向阳是一位很能干的女人,他之所以把章志忠与她放一起,就是想让章志忠多学习一些经验。蒋栋梁在“经验”二字上语调加重了一些,并把目光转移到章志忠身上。
  
  老弟,我现在派给你一个任务,就是像张惠温柔一样,把过去的同学集聚起来,我们来一个同学会,到时候我做东。蒋栋梁这一“包裹”冷不防扔给章志忠,让章志忠不知所云。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个本领我又不是不知道,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同学们整出来,蒋栋梁不屑一顾,却让章志忠疑心,他顾不上张惠在场,很不高兴地提醒蒋栋梁,不是说过了吗?一切向前看,不要一直处在回忆状态之中。
  
  蒋栋梁哈哈大笑起来,反问在场的每个人,他重提了什么?张惠不急不慢地回答蒋栋梁,身为老总,不可能随便重复一句话,但是更不可以重复使用一个人。说到这句话,张惠单刀直入向蒋栋梁挑明,强草鹤摇身一变,变成叶百合,这种重复性使用人,不等于一个菜重复回锅加热吗?这样的菜你还敢吃吗?
  
  蒋栋梁“咯噔”一下,心里不免思量张惠你太厉害了,前一阵章志忠这个老贼挪用公款被查获,你张惠的神态与精神面貌可不是这样的呀,其实今天我是借大伙的名义请你吃饭,只想融合一下你与章志忠之间的感情,难道是自己多虑了吗?怎么没说上一句,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护了过去?蒋栋梁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更多地去琢磨张惠那一句“重复性使用人怎么敢做”的话,他有必要向每个人作解释吗?有些事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描的好。
  
  看着蒋栋梁没丝毫反应,一旁的郁向阳有些坐不住了。其实一开始她就在注意张惠,张惠究竟是不是她的同胞妹妹不去说,但在她的耳边一直听说章志忠家里有一位干练的夫人,今天总算有机会面对面见到她。郁向阳一种妒忌心油然而生。女人的妒忌就是这样,心里想着与眼里看到的完全是两码事。郁向阳觉得眼前的张惠并不怎么样,她甚至觉得蒋栋梁夸张惠就是过头了。在这个场合,无论如何也要给蒋栋梁一些面子吧?哪壶不开为什么要提哪壶?其实她也讨厌叶百合这个女人,但是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她来插手啊。郁向阳干咳一声后,开口朝向张惠,听说你与蒋总一样信佛,也皈依,如果正是这样,就不应该这样信口开河了。
  
  张惠盯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温柔站了出来,提醒张惠,你还记得上次在养老院那个驼背吴老先生误认你就是郁向阳这件事吗?吴老先生说的就是这个郁向阳。你不是受你父亲之托,要在上海找回你的同胞姐姐吗?郁向阳姓郁。温柔最后虽说把郁向阳姓“郁”重提了一下,但是并不指望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出于本能维护张惠的利益,她在重提郁向阳姓“郁”的同时,目光已朝向郁向阳。
  
  然而,郁向阳并没有在意温柔的提醒,而是把目光朝向蒋栋梁,意思好像在问蒋栋梁,她有同胞姐妹吗?她怎么不知道?郁向阳一副心虚的样子终于让曲汇河发现,他拍拍身边的乔敦,说,这些情景在过去你是看不到的,你只遇到“彩旗飘飘,红旗不倒”的情景,所以,你尽量别去看眼前这些虚景。
  
  温柔听到曲汇河这句话,心中一头怒火往上冲,眼前酒杯碗勺是现成的武器,她正想一头砸到曲汇河的头上,却被蒋栋梁一声“真没有出息”的话,停下了念头。你曲汇河什么时候有出息让我看看,我宁愿把我这个位置让给你。蒋栋梁没好气地一声训斥,让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向他,包括乔敦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其实他也想借这次吃饭的机会,与温柔打招呼,可总是找不到机会。整个包房突然变得肃静起来,乃至当温柔先站起来,移动一下自己的座位所发出的声音,也觉得像爆炸似的,张惠抬头将目光移向温柔,也不经意地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臂,说,今天栋梁请我们吃饭,是商量如何把龙泉的事业做大,而不是来听什么“彩旗飘飘,红旗不倒”没有出息的话,如果是男人的话,就要以事业为重。
  
  吴老先生就是那个把消防队官兵家属的一支时装队带到养老院表演的驼背?蒋栋梁冷不防地问了一句,又让在座的每个人面面相觑。其实,熟悉蒋栋梁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从来不按常规出牌的人,经常喜欢冷不防出来一句话,让你跟随他的跳跃思维一起跳跃。然而在这种状态下,温柔还有什么心思开口多提关于养老院里的事呢?且不说自己此时的情绪会影响她说话的水准,她知道只要一提,便会马上牵扯到一系列的事,牵扯到马晓青来养老院做志愿者这件事上。然而,蒋栋梁这句话就是对温柔说的,他觉得温柔是最有发言的资格,时装队的加入,只是龙泉文化的开始,接下来他还想整合资源办一个龙泉老人大学,温柔与张惠是不错的人选。
  
  这个时候,温柔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吴老先生打进来的,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把话讲明白。原来养老院里有一处违章建筑被强制拆除,属于消防这一块,他觉得自己身为消防官兵家属时装队的队长,没能打通这一关节,真是丢尽了脸面,但是他相信领导不会怀疑他带好这支时装队的能力,因为他不想背黑锅,所以特意打来这个电话。于是,温柔把吴老先生意思传达给蒋栋梁,蒋栋梁停顿片刻,拍了一下桌子,告诉温柔,他相信吴老先生一定能把这支时装队带进来。随即,他又对曲汇河和章志忠俩说,这个时候看你们各显神通的本领,乔老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与你曲汇河是黄金搭档,至于章志忠,更不应该由我多说了。然后他让温柔带上张惠回养老院,他感觉同学的友谊很珍贵。
  
  站在一边的郁向阳一直等着蒋栋梁在这个时候也能提一提她的名字,然而等到把帐结了,也没有见到蒋栋梁提她的名字。难道那个叶百合就这么长久混在她的地域里吗?走出酒店,天色已深暗,郁向阳觉得不趁这个时候与蒋栋梁说明情况,恐怕再也没有时间可说。
  
  当她想方设法如何把话绕道而行,能使蒋栋梁明白她的表述,蒋栋梁却又冷不防地向她开口说道,那个叶百合你就多担当一点,如果心理觉得不平衡,就去养老院向马晓青学学。说完,便坐上私家车,让小秦驾驶回家。
  
  这天晚上温柔执意要张惠陪她,并直截了当对张惠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原本还想遮蔽一下,既然事态就这样发展,我再遮蔽也做作了,不妨把过去遮蔽的地方向老同学抖开来。没想到的是张惠听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让曲汇河与章志忠面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来劝解谁,谁来安慰谁?最后只能让这两个大男人还拖上另外一个男人乔敦,他们经过深思熟虑,最后决定在夜排档反省一夜。
  
  这一夜,无论是在夜排档的男人们,还是在温柔家中的两个女人,都把对方当成发泄的对象,把一直积压在心里的东西终于有机会爆发出来。当张惠听完温柔的故事,很冷静地说,其实认为别人的老公好的女人都不聪明,上苍对每个人都很公平,为你开启一扇门,肯定要为你关上一扇窗。马晓青爱情事业双丰收,上苍却非要给她失去两条腿。好在她终于走出迷茫,能够重新认识自己。尽管她要把深爱的丈夫推出去,但我们不能乘人之危。说完,轻轻地拍了拍温柔的肩膀,好像提示她要明白事情的道理。
  
  可是无爱的婚姻同样是不道德的。温柔不明白张惠与章志忠无性爱仍旧可以继续做夫妻这个道理。而张惠却道出这样的心声,当知道自己的丈夫有过外遇,即使是一夜情的外遇,我无法再面对与他赤身裸体男欢女爱的过程,而离婚对于彼此共有的孩子是一种伤害,与其让孩子伤害,还不如将伤害让给自己。那些离婚后再婚的男女,在同床时即使是同梦,身体也不是金童玉女的身体,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样过吧,好在章志忠也没有与我提出离婚。
  
  张惠伸了一下懒腰,哈欠连天,表明自己实在支撑不住了,同时也劝温柔赶快睡吧,明天她陪她去养老院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可是温柔却始终没有明白张惠的古怪的观点。她记得过去在学校里上辩证唯物主义的课时,张惠总要与老师理论一番,而老师总耐心地劝导她,就按课程内容去背诵,高考时才不会失分。温柔也不知道后来张惠在考辩证唯物主义科目的时候,是不是按照老师教的还是坚持自己观点去写的?当张惠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冷不丁一句,我是运用了辩证唯物主义的矛盾学说,每件事物都有其两重性。
  
  温柔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问,是同一事物的不同矛盾,还是同一矛盾的不同事物呢?不等张惠回答,便朝卫生间里走,在拉上卫生间的玻璃门时,关照张惠关上客厅和卧室里的灯,准备睡觉。当温柔洗完澡,走进卧室,发现张惠早已进入梦乡。而温柔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张床上突然多了一个老同学,这种感觉要比上次独行去普陀山时与素不相识的黄蓓蕾安排同一房间别扭不自在得多。这个能怪谁呢?是她非要张惠陪她而有意支开曲汇河。
  
  你还不睡啊?张惠一个翻身又睡着了,着实让温柔羡慕不已。她索性为自己冲了一杯三合一的咖啡,窝在窗台下的那张三人沙发上,想着刚才张惠那一种辩证唯物主义论是否打破教科书上的常规?然而还没有等到她进入深思的时间,曲汇河的一个电话冷不防地闯入进来。一股酒气钻进温柔的耳孔,问温柔是否早就知道章志忠是郁向阳这个女人的妹夫?温柔没好气地回答,你一定又喝醉了,满口的酒话,你们三个人到底在议论什么?曲汇河说,我们只是在说一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我们都没有想到章志忠也有翻船的时候,而且翻在他大姨子手上。曲汇河说完,狠狠地拖了一句,这个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就挂断了电话。温柔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爬上床,栽枕就睡。
  
  次日一早,还是温柔先醒来起床,等到忙完所有的事,与张惠一起来到朝阳养老院。她俩第一眼就看到朝阳养老院一片被拆除违章建筑后凌乱的情景。然后只见马晓青拿着手机,好像在与相关上级领导反映情况,神情看上去有些恼火。而吴老先生站在马晓青边上,伸出大拇指,连连说好,养老院的领导就是要这样,才有希望。
  
  马晓青似乎没有注意边上的吴老先生,继续与对方交涉,如果说是违章建筑,那么从一开始就成立了,现在这样做,有没有考虑在住老人的正常生活?现在是温柔在当院长,我得管,你也必须管。温柔与张惠慢慢听出马晓青是在与她的老公季波折在通电话。怎么人到不同的环境会不自觉地起变化呢?
  
  然而,拆除违章建筑的施工队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是不会停下手中的活。工头对马晓青说,你即便头衔再大,但不是我们的上司,就不会听你的,我们是奉上级的命令,希望你不要妨碍我们正常工作。
  
  地震了,地震了!只见任老太太在二楼的走廊上大叫起来,似乎要盖没施工的嘈杂声。马晓青急了,连忙拿起手机,重新拨通电话,口气生硬地告诉季波折,姨在喊叫地震了,你看怎么办吧!
  
  张惠从后面一把将马晓青的手机夺了过来,问她是不是疯了?马晓青被张惠冷不防来个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回答了一句,你又不是龙泉的人,干嘛来管我的闲事?张惠一时愣住,回头想让温柔评评理,却不见温柔的踪影。
  
  10
  
  乔敦说自己自从要在龙泉做一番老年人事业后,做了第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就是将一位从事中医的陈医生介绍到朝阳养老院来养老。他传达的思想理念是不要等到靠人服侍才进养老院。陈医生膝下只有一个长年在法国工作的女儿,幸好陈医生是一位看清形势开明的老者,在一次为乔敦把脉开方时,听乔敦这么一说,就欣然决定来养老院。
  
  曲汇河感慨,每人的命运不同,际遇也不同,凭啥他能有机会做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他却没有。尽管如此,曲汇河还是愿意与乔敦一起陪送陈医生来到朝阳养老院。陈医生来养老院时,除了带上四季的衣服之外,还带上了一箱子医学书。开车出发前,曲汇河非要陈医生也为他把一次脉,说自从进了龙泉以后,日夜不分,脉象肯定紊乱,不会比乔敦差多少。陈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曲汇河,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处于亚健康的状态,花天酒地的人脉象肯定紊乱。
  
  曲汇河将信将疑,问乔敦的脉象乱不乱?如果乔敦的脉象不乱,他也不会乱,曲汇河调侃他的脉象是跟着乔敦的脉象走的。陈医生被曲汇河这么倒过来倒过去地说,头开始晕了,一手扶持在车门上,不敢再走动半步。刚把装有医学书箱子放进车后箱子的乔敦见状,连忙劝阻,并骂曲汇河折腾人也不看对象。说着,把陈医生扶进车厢,自己也进了厢内。
  
  当曲汇河在启动发动机时,转过头,对身后座位上的陈医生表示歉意,他说他刚才只是与陈医生开个玩笑,但有一点他可当真,那就是陈医生去了养老院,不像其他老人一样养老,可以发挥自己的余热,教老人们如何养生,为患有病的老人调理身体。陈医生不屑一顾,笑着回敬曲汇河,我是这个岁数的人,你还有心思与我开玩笑,说明你们太闲了。
  
  一路上,陈医生不时地传授中医上的理论知识给他俩。中医认为一个人脸色发黑是肾亏的表现,此外,肝硬变,肾上腺素功能减退脸色也会变黑,陈医生告诫他俩,别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曲汇河听后,哈哈笑起来,与乔敦打赌,陈医生到养老院后,一旦与驼背吴老先生和整天要强院长洗澡的祁老伯掐上,再让弹《致爱丽丝》的任老太太参与一起,养老院要不消停了。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老婆还在里面当院长呢。乔敦一提到与温柔有关的事,他总有一种内疚的感觉,他意识到曲汇河与温柔之间之所以发展到现在如此僵的状态,与他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听到曲汇河这些幸灾乐祸的话,他总觉得曲汇河在他这里除了“彩旗飘飘”之外根本没有学到什么。
  
  我老婆大概不在那儿干了,我现在只能说大概,因为我要集中思想开车,闭上臭嘴。曲汇河其实也不知道温柔现在究竟离开了养老院否,所以只能回答乔敦一个大概。夫妻之间走到如今连对方的踪影都不知道,曲汇河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人面前有所隐瞒。
  
  车子就这样在他闭嘴沉默中开到目的地。当扶陈医生从车厢里出来时,驼背吴老先生也正凯旋归来。他穿了一套淡灰色全毛西装,西装上口袋嵌了一朵玉花,脖子上系着一款玫瑰色的领带。听他自己说今天上午他带时装队参加了全国老年时装队比赛刚回来。
  
  也许陈医生从车上下来时,有点冲动,正好与吴老先生撞了个满怀。吴老先生退了一步,用手撩动了一下书梳得油光的发丝,然后向陈医生鞠了一个躬。陈医生很不好意思,也回敬了吴老先生的一个礼。当吴老先生报了自己的岁数后,陈医生也报出比吴老先生大整整十二岁的年龄时,吴老先生伸出大拇指,连连说道自叹不如。站在边上的乔敦不时地让曲汇河看,并问他这算不算掐上了?曲汇河一边拨通温柔的手机号,一边打开车的后备箱,准备取陈医生的行李,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回答乔敦的问话。
  
  这时候,韦琴与坐在轮椅上的马晓青从大门内走出来,准备迎接他们。陈医生好像有一种职业习惯,见到陌生人就会看其脸色,说什么一个人的脸色可以看到内脏。望着坐在轮椅上的马晓青,不免流露出一种恻隐之心,心想,与他女儿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怎么会是这样?当吴老先生滔滔不绝地向陈医生陈述经过之后,陈医生恍然大悟。韦琴看了马晓青一眼,好像认为自己吃了亏,心想,怎么陈医生只看马晓青的脸色,而不看她的脸色?为了能够让陈医生也能看她的脸色,韦琴故意将身子挡住吴老先生,向陈医生介绍,她是前台的工作人员,从一开始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陈医生方才想起自己忘记看眼前这位女士的脸色了。于是,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口袋寻找老光眼镜,却让一边的曲汇河嚷嚷声停下寻找的思维。陈医生说来日方长,他先进房间收拾一下。吴老先生随即附上一句,对,先进房间收拾一下,今天我也累了。
  
  就这样,自从陈医生进了养老院,让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一天,吴老先生找到温柔,请求她能否让他与陈医生住一个房间?温柔说她马上要离开这里了,现在由韦琴和马晓青接管这里的工作。吴老先生急了,说那怎么行?陈医生看人脸色能看出病状来,他相信养老院的人气会越来越旺。
  
  然而吴老先生还是没能留住温柔。当吴老先生搬进陈医生的房间这一天,原本想当面谢谢她,可怎么也找不到她,据马晓青讲,那天温柔关照她安排好他俩的房间后,就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连同学之间寒暄的话都没有留下。吴老先生指了指马晓青的两条腿,说,陈医生会把脉,我也会把脉,我把脉出你这两条腿真不该失去,一定是温柔觉得你真不可救药才离开的。
  
  马晓青疑惑地看了看吴老先生。吴老先生说,你不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背了一辈子黑锅,但我不会让人背黑锅,你们这些人我个个看得明白。吴老先生这种成就感要比陈医生强百倍。他总是捉摸不透陈医生为什么这样低调,如果换作他,他不大张旗鼓,至少也要让蒋总知道。
  
  当陈医生问谁是蒋总的时候,吴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笑陈医生连蒋总是谁都不知道。于是,他极有耐心地向陈医生讲起龙泉的故事来。吴老先生深情并茂地讲述时,陈医生一手拿着银针,一手拿着酒精棉花为银针消毒,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听。吴老先生说,等到他搜集完整的资料后,想写一本小说,他要他的老婆知道,他人间蒸发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而是专心著书。陈医生听完吴老先生要写小说,连忙停下手中的活,着急地说,别把我写进去。
  
  吴老先生说,你不是主角,写不写没关系。龙泉的主角已经排不过来了。吴老先生掰着手指,数着谁是男一号谁是男二号?陈医生消毒完最后一根银针,抬起头,用不屑的目光看着吴老先生,说,你连写小说的规矩都不懂,有男一号肯定有女一号,没有女一号小说还成小说吗?吴老先生“啧啧啧”起来,数落陈医生虽然医术高,但其他方面真不如他。他说他是故意不写女一号,他怕老婆有疑心。
  
  说着,吴老先生向陈医生打了个比方,他那个时装队全是老太太,没有老头,就好比整台演出只有女主角,没男主角,一样能完成整台节目的走秀。陈医生一边把银针一枚一枚放到盒子里,一边嘲笑吴老先生语无伦次,怕老婆有疑心,难道与时装队里的一群老太太在一起就不会引起老婆的疑心了吗?说着,拿起银针盒,向房门外走去。他说楼下前台的韦琴让他针灸。
  
  时装队老太太都是消防队的家属,我老婆不敢怀疑,还有楼下前台的韦琴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总是为他人服务,结果苦了自己。吴老先生一口气说完,气已接不上来,他愁陈医生怎么不懂他呢?都说望闻问切是医生看门本事,怎么陈医生不会帮他把脉呢?直到有一天陈医生的女儿陈然然与女婿冯时峻来养老院看望陈医生后,吴老先生一颗纠结的心突然释然。
  
  陈然然那种气质如果走在时装舞台上,不压倒群芳才怪呢。尤其是谈到法国文学时,显露出她文学功底极深。吴老先生下定决心再也不能在陈医生面前要写小说狂妄的想法。然而他还是谈出自己的见解要陈然然能够接受。他说她能为养老院写一部小说。他相信她能写好这部小说,因为他知道小说需要好的故事素材与精彩片段。于是,吴老先生把他所知道的故事告诉给陈然然。当说到公安战士马晓青舍己救人而失去双腿,却还主动要来养老院做志愿者时,陈然然马上让吴老先生停下来,请求他能否引见与马晓青认识?吴老先生说这个容易,马晓青现就在养老院,不过他疑惑她怎么会对马晓青感兴趣?难不成她俩过去就认识?
  
  吴老先生的推理逻辑能力这么强,让陈然然感到意外。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佩服的人为数不多。她一直佩服老爸运用古代中医医案中蕴含的推理逻辑方法为他人治病。她认为不管做什么工作,有推理逻辑能力的人一定会未雨绸缪。而眼前这位驼背的小老头,在养老院养老,还能关心与他无关的事来,一定不简单。马晓青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熟悉了,能从吴老先生的口中得知马晓青这一情况,一定是她要知道的马晓青。
  
  陈然然回答吴老先生,马晓青很有可能是她高中的同学,像她这样性格的人,上苍怎能忍心让她失去双腿呢?否则这个马晓青只是同姓同名的另外一个马晓青了。吴老先生提起精神,用推理逻辑的方法对陈然然说,如果温柔张惠也是你的高中同学,那么这个马晓青毫无疑问就是你高中同学了。陈然然虽然吃惊不小,但外表还是很淡定,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波澜,她只是向吴老先生说,谢谢您能带我去认识马晓青。
  
  一直听陈医生说,无偿为他人看病是行善积德,但吴老先生今天没有想到他今天也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这件事也让陈然然没有想到的事,见到马晓青之后,竟然也让她的丈夫冯时峻与在马晓青办公室里的章志忠相撞一起,两个大男人原来是小时候的同学。吴老先生望着他们四个人有说有笑,悄悄地返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那天起,虽然吴老先生没有再与陈医生谈他要写小说的事,但是只要陈医生为院内的老人看病,他就会在边上与患者聊家常,行善才会积德,我们是为小辈积德,甚至有一次蒋栋梁为违章建筑的事宜来养老院,吴老先生主动请缨,并提醒蒋栋梁,违章建筑这件事有起因与源头,你应该找这里的房东解决才是。当蒋栋梁表示感谢时,吴老先生连忙说,都说陈医生不但医术好而且心也善,我为什么不可以做到呢?
  
  蒋栋梁好像记起了什么,连忙向吴老先生与陈医生鞠躬。吴老先生与陈医生几乎同时说,为什么要向我俩鞠躬?蒋栋梁说,一直想让章志忠把过去同学召集起来,想不到冯时峻原来是陈医生的女婿,如果不是你俩的缘故,我怎能知道老同学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而陈然然是温柔张惠马晓青的同学,有这样关系网,龙泉的队伍一定会壮大,我不向您俩鞠躬怎么行?
  
  几天后,从吴老先生那儿得知某小区一幢楼失火,等到消防兵完全扑灭火后,发现有两个家庭的大人都死于这场火灾中,而仅留下各五六岁的男童,蒋栋梁马上以私人的名义募捐,愿意承担两位男童从小学到初中的学习费用。当新闻记者准备采访他时,蒋栋梁一口拒绝,却让吴老先生出来接受记者的采访。自从黄伟亮事件莫明其妙被《市场经济报》登报后,蒋栋梁对新闻记者很有成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干嘛要接受采访?而吴老先生受宠若惊,像是受到非常高的荣誉一样,在接受记者采访前,为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并让马晓青与陈医生帮他出主意。
  
  陈医生不明白,这个功劳又不是吴老先生的,充其量有一丝关系的他是时装队的领路人,为什么要去接受这份荣誉?马晓青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习惯用职业规范要求吴老先生,反而笑陈医生对这件事有点认真了。陈医生看了看马晓青,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真的是陈然然高中时代的同学?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马晓青苦涩地回答,说明我要比你的女儿老得快老得多。马晓青又说其实她们几位早想聚聚,但陈然然说,她有办法把她们的班长找出来,等寻找到班长之后再说。
  
  吴老先生说他才管不了那么多,既然蒋总要他替他出来接受采访,自有蒋总的道理,再说蒋总肯定还有比接受采访更重要的事。吴老先生这种预测本领实在让人佩服。当他接受记者采访的那天,蒋栋梁为收购如皋一幢建筑面积将近二百平方米不动产的房屋而连夜奔赴那儿。
  
  如皋是长寿之乡,自那次从黑龙江伊春回来之后,蒋栋梁一直在视察这块土地。那天与冯时峻和章志忠仨人在小酌时,冯时峻说到人每做一件事都是与长寿有关的话题,说到了因为做恶事的人要千方百计,而做善事的人头脑简单的话题,于是把长寿这个词延伸开来,不知不觉谈及了很多类似的话题,也让蒋栋梁自然地与他一直在视察如皋这个地方产生了联系。谁知冯时峻告知,陈然然的表妹小龚在如皋经济开发区柴湾镇小有名气,如果决定在如皋那儿建立一个养生基地,可以让陈然然去找小龚,做什么事都要互相抬轿子。冯时峻说着说着,把话题又返回到原处。
  
  冯时峻这种如公安战士审讯犯人的气势让章志忠有点受不了,一些情绪不经意地显露在脸上。他问冯时峻在法国究竟在干什么?怎么一说话就扯上人生的哲理?好像我们这些人都白活在这个世界上似的。蒋栋梁连忙为冯时峻打抱不平,你还不承认自己白活吗?你难道没听明白冯时峻在探讨人生哲理与企业管理思考这个问题吗?说着,蒋栋梁谦卑地向冯时峻讨教一个问题,如果公司成立董事会是否适时?
  
  在法国拿到企业管理硕士学位、并在昂热大学任教管理学的冯时峻似乎对蒋栋梁所创立的养老事业这一块兴趣很大。他说当他和陈然然得知父亲没有与他们商量就自己跑到养老院来养老,思想上有一定的触动。于是,在飞上海的途中已经在考虑养老这方面的事。当知道做养老事业的领头羊竟然是自己的老同学蒋栋梁,考虑的念头更加有立体感了。他认为董事会的规模及成员构成与公司发展规模相匹配就可以。当然,董事会不仅仅要在公司治理结构层面,更重要的是在公司运营层面建立管理机制,这是一个领头羊所要关心的事。
  
  蒋栋梁从烟盒里取出两支“中华”烟,分别递给冯时峻与章志忠,冯时峻摇摇手,说,在法国,所有企业、学校等等公共场所是不允许抽烟的,养成习惯就觉得理所当然了。章志忠接过蒋栋梁手中的“中华”,可我们是在中国,你这种洋腔我们真受不了,难道你的太太也被你训化成洋人了吗?
  
  章志忠说到“太太”二字,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不免有些痛恨,你有什么权利说他人呢?张惠这种女人还配做他的太太吗?已经记不起与他同睡一张床是什么时间的事,这样的太太还算是太太吗?章志忠钻着牛角尖,拼命与自己较劲,似乎已经忘记身边的两位同老学了。如果不是蒋栋梁一声喝斥,章志忠还会在死胡同里兜圈子。
  
  上海明年肯定也要执行不准在公共场所抽烟的措施,戒烟是文明的行为。蒋栋梁毫不客气地从章志忠手中抢过烟,继续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太太张惠与冯时峻的太太是老同学,等我去如皋拿到不动产资格证书后,我再约大家一次。
  
  就这样,蒋栋梁奔赴如皋后,吴老先生对着话筒,以骄傲的姿态回答记者一个个问题。从采访开始,吴老先生的背似乎不驼了,挺起腰杆告诉记者,我们的蒋总是做养老事业的人,有一颗为善施乐的心,随时会伸出手去帮人一把。蒋总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特意派我来接受采访。当记者弯着身子,想把话筒再放低一点,好让吴老先生方便讲话,却不料被他数落了一顿。他说,我还没有到被人帮助的时候,请尊重我一点好吗?说完,吴老先生将记者弯曲的腰矫正挺直,说,明明是挺直的腰,不能让人误为驼背,这样的黑锅是不能背上的。记者很不好意思接受了吴老先生的意见,挺起腰杆,重新回到采访的状态中。吴老先生翘起大拇指,说,我们的蒋总是一位腰板很直的人,虽然他不在现场,但你们可以想象。记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希望吴老先生能直接回答他,而不要让他想象来完成采访的稿子。
  
  吴老先生把目光朝向前方,似乎蒋栋梁就在前方。他努力地想象,不能辜负今天接受采访的期望。而记者望着吴先生额上的汗珠,似乎也感觉到了再这样下去会有些麻烦。于是,记者问吴老先生,他能否到养老院去专门采访他与身边的老人?吴老先生用手指理着光亮整齐的头发,慢条斯理地回答,好是好,但有一点,不能说是因为没有采访到蒋总或者我没有回答清楚你们的问题,而特意再采访一次。
  
  吴老先生回养老院后的几天里,一直在准备发言稿。有一天,郁向阳与许风萍不约而同地带了新人来养老院参观,许风萍见了吴老先生,就嘲笑他没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直接影响着吴老先生的情绪。吴老先生有些气不过,找到马晓青,问寻无端给人背黑锅是否有罪?是否可以进入审理程序?马晓青风趣地回答,并不是因为我的腿没有了而把手伸得太长。她劝吴老先生不要事事与他人较劲,能在健康的状态之下做有益的事情已经很幸福了。
  
  马晓青在回答吴老先生的问题时,也向走进她办公室的郁向阳打招呼。郁向阳从包里取出一件漂亮时尚的毛衣,说,这是叶百合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你救了她儿子的命,不敢当面来感谢。郁向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心里有些纳闷,但更应该看得懂,所以我答应她的请求。
  
  马晓青连连推辞,表示坚决不能收叶百合的礼物,并让郁向阳带上话,凭自己真心为龙泉做事,不能做违犯道德底线触犯法律的事情,这与她救孩子没有一点关系。站在一旁的吴老先生听了马晓青这番话,激动万分,仿佛就是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似的。他重复马晓青的话,我们不能做违犯道德底线与触犯法律的事情,并朝郁向阳不屑一顾,不认同胞姐妹也是触犯道德底线的。
  
  几天后记者专程来养老院采访吴老先生时,吴老先生就是用这句话开场白的,然后他如何带领消防队家属时装队走进龙泉的经过向记者一一陈述。当记者不时地向他做了“停下”的手势,吴老先生也不愿意停下,所有的人应该都能看出吴老先生已进入角色。吴老先生向记者陈述时,是带着泪花的,他说他原本想写一本养老院的小说,但是现在有一位更优秀的人出现,那就是陈医生的女儿陈然然。他会与她积极配合,并鼓励她写这本小说。
  
  事后,陈医生对吴老先生自说自话有一些想法,吴老先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陈医生治病医术高,但这方面肯定不如他。他说,如果不用文字表述出来,那些背黑锅的人永远要背着黑锅,而那些浑水摸鱼的人永远在捣浆糊,这怎么行?于是,吴老先生举了一个马晓青与叶百合的例子告诉给陈医生听。陈医生马上亮出与吴老先生不同的意见,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他想马晓青救人也是她的职责,这个与救的对象是谁无关。吴老先生问陈医生,募捐与凑份子有什么区别吗?陈医生说,反正都是献爱心,有什么两样?吴老先生说,完全不同的概念。募捐是对外的,凑份子是对家庭内部的,慈善基金会一定是对外的,家庭内部互相帮助怎么会有慈善基金会?吴老先生进一步说明,蒋总看到有困难的人就掏钱资助,精神可佳,但不可取,他有自己的公司,应该想办法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这样才能更好地为需要帮助的人服务。
  
  就这样两位老先生互相掐,直到有一次陈然然请马晓青以及养老院里会走路脑子清晰的老人吃饭时,吴老先生才停止要与陈医生掐下去的念头。他悄悄地对陈然然说,我不再与你老爸掐了,但有一点,温柔曾经是这里的院长,也是你的同学,既然你请马晓青,就不能忘记温柔,否则故事的情节无法展开。陈然然被吴老先生这么一提醒,马上拨打温柔的电话,然而却一直是无法应答的状态。陈然然对吴老先生说,反正离请你们吃饭还有一些时间,过几天再与她联系,这次我主要是感谢你们对我的老爸照顾才想与你们一起坐坐。吴老先生似乎觉得有道理,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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