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
中篇 1
温柔上任院长后的第二天,便收到文化馆馆长指派到会龙寺庙采风的任务。温柔感受到这是天赐的。手上的账目凌乱不堪,虽然她没有学过财务,也不会做帐,但懂得账目与发票上的数字要相符合,而强草鹤移交给她的账目,就像两脚有高低似的,不走路的时候看不出来,但一旦起步向前迈时,便看出破绽了。
但是权衡再三,温柔还是觉得采风重要,文化工作才是她的本份,更何况会龙寺庙与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有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得放下眼前的账目,先前去会龙寺庙。出门前文化馆馆长特意发了一条留言给她,进寺庙难免要为自己烧一炷香,最好别穿裙子。
温柔一跨进黄墙朱门的会龙寺庙,迎接她的是弘基法师。弘基法师看到温柔,两手作揖,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后,问道,是不是来采访企业老板们捐款修寺庙的事?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指引到一间挂有功德碑的厢房。温柔抬头往墙头望去,只见“功德无量”四个字醒目地刻在功德碑的正中央,“上海龙泉老人俱乐部蒋栋梁”几个字落款在上面。那天蒋栋梁赶走强草鹤等人后,向大家说过一句话,功德碑会保佑所有为老人付出心血的善良人。
做了一辈子采风的人,还没有碰见采风寺庙的经历,尽管温柔觉得这是天意,但她还是感觉这是她转换角色的前奏曲,是佛暗中给了她一双飞翔的翅膀。当弘基法师把温柔送到寺庙后门,再次强调蒋总的功德碑之所以单独挂起,而没有与其他人放一块,是因为超度完后的一瞬,只有这块功德碑能发出闪光。温柔眼前出现前几天蒋栋梁在养老院与李鸿鸪争执时击玻璃台的一幕,玻璃台的玻璃粉身碎骨,像一道火光,那是不是蒋栋梁的另一种超度而显灵出的光?
跨出会龙寺庙,温柔突然感觉到不能再小觑蒋栋梁,甚至觉得任凭曲汇河这点能量是克不住他的。温柔的心里莫明其妙地开始乱起来,以至于过马路时,竟然不看红绿灯。幸好这是一条小马路,也是正午时间,来往车辆稀少,唯有一辆出租车行驶过来,没有穿过红绿灯,在街沿边上停了下来。只见从出租车里走出一位打扮优雅的女士。当这位女士忽然叫道,温柔!温柔连忙缓过神来,回眸,面熟,愣了半会,才想起来。
张惠!温柔激动地叫起来,能在小马路上巧遇将近三十年没见的同学,也是不是一种天意呢?张惠觉得这就是天意。她很敏感地问温柔,我一下子认出你,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变化,你没有一下子认出我,我是不是变化很大?
哪里?是因为你的装扮变化太大,才让我一时半会认不出来。温柔连忙解释。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校园门内走到社会,然后到国外镀金,能没有很多变化吗?这次回国,说是带着父亲的使命,其实是皈依。皈依的女子给人的感觉一身清净,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听到温柔这么一解释,张惠莞尔一笑,说,你刚才的一幕好吓人,乱穿红绿灯,幸好只有一辆出租车在行驶,我原本是让驾驶员停到会龙寺庙门口的,看到前方好像是你,所以才让驾驶员提前停下。
温柔说,世上真有如此巧的事,怎么都让我碰上?你也要去那座寺庙吗?
是的,因为家父离开上海时去过会龙寺庙,所以我每次回上海时,总要替家父来还个愿。张惠回答。
还愿?温柔心里嘀咕着,但没敢问下去,别人家的私事人家不说,你怎能问?于是,温柔只以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她讲话。你说世上巧合的事都让你碰到?除了我,还有谁?张惠好奇地问温柔。
温柔停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张惠的心比她还要细,其实只不过一句感慨而已的话,竟然让她提醒了自己。她笑着回答她,前一段时间,我采访公安战士和其家属,想不到该公安战士的妻子竟然是马晓青,就是上学时候坐在你后面的马晓青。
是吗?就是那个暗恋我们班长的马晓青?张惠的心突然飞回到青春时光里,全身洋溢出那个时代的活力。她拉住温柔的手,说,我们找个时间和地方,约马晓青也一起出来,好好聊聊当年她与班长的故事,但是据我所知班长穷追不舍你啊。说着,捂住嘴,偷偷地笑,太有意思了,确实巧事都让你撞见了,说说看,班上还有什么同学让你巧遇了?
哪有这么多巧遇?你也别乱说,青春年少的事哪敢当真?温柔并没有因为张惠这句话而生气,学生时代的生活是纯真的,如今见面再提当年,也不可能有什么恶意,说说又不会少一块肉。温柔笑着说,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们可以把过去的同学都聚集起来开一次同学会,张惠也说一定要把班长找出来,否则没意义了,当年我只顾学习,没有关心马晓青追班长,而班长追你的细节。说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温柔也笑,这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养老院打来的。对方告诉温柔,民政局明天有关领导要来检查,过去一直提醒强院长要添置食堂里工作人员的白色工作服,但强院长就是迟迟没有买……
不要再说了,赶快去购买。温柔想起养老院里还有一大堆事要等着她去整顿,短暂的快乐马上从她的脸上消失,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张惠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说,你先忙,我也要去会龙寺,我们有时间再见。
好的,等约了马晓青再说。温柔一边说着,一边朝地铁方向那边走去。一条小小的马路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等到张惠来到会龙寺庙门口时,只见弘基法师早迎候在门口。张惠双手作揖,口中连连说“南无阿弥陀佛,让弘基法师久等了”。弘基法师也回敬她一声“南无阿弥陀佛”,随后带她到捐款室。张惠一进捐款室,便看到挂在墙上那块“功德无量”字的功德碑,以及“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蒋栋梁”一行字,心微微颤了一下。
弘基法师发现张惠的目光盯着那块功德碑,便向她道出了原委,并告诉她,刚才有位叫温柔的文化馆人也来此地,专门为这块“功德碑”进行一次采访。张惠好奇地望着弘基法师,追问一句,温柔?是刚才那位拿着相机来采访的温柔?弘基法师回答“正是”,张惠心里默默地念叨,刚才温柔说世上的巧事都让她碰到了,难道这件也是她所遇到的巧事?
阿弥陀佛!弘基法师说,现在企业老板修庙行善很多,不过像你这样华侨人士也不少,厚德载物,若不为今世,也可修来世。张惠羞涩地低下头,说,那天我皈依,就应该想到捐资,不为一块功德碑,而是为自己的心。
行善的人不论迟早,你的心已经证明一切。你只要记住自己皈依的法号就可以。弘基法师摊开功德账本与笔,呈递给张惠。张惠双手捧起,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想找到从未谋面的同胞姐姐。听父亲说,因为她出生不久,就遭接二连三病的折磨,甚至有一次差点夺去生命。有位瞎子先生为她算了一卦,算出姐姐命中克妹妹,于是,父亲就把姐姐过继给父亲一位膝下无儿女的朋友。从此,再也没有音讯。她生命里还有一位同胞姐姐,也是近段时间得知的。也许父亲觉得自己虽然身体还算健康,但毕竟已到这个岁数。听父亲说,尽管当时把姐姐过继给他的朋友时,签下协议,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这份协议的承诺也有了可信度,不坚守或者继续坚守,对于他们这个岁数的人已经不重要。
弘基法师听后,一声声“南无阿弥陀佛”,直把张惠送出寺庙后门为止。张惠走出寺庙,走到刚才与温柔相撞的一条小马路时,突然停下脚步,脑子里生出问号,便拿出手机拨通了温柔的手机号码。
温柔接到张惠的电话,正好与养老院里的员工开会。这些员工当中有一部分是章志忠和黄伟亮介绍过来的,是一个乡村的人,有帮派。有一位护理部负责人向温柔开条件,如果不加工资,他就拉着他的姐妹们走。温柔明白这个条件如不答应,意味一个人走,全村的人都走,全村人走,意味护理部变成空匣子。一片喧哗声让电话那头的张惠不得不多问一句,你在干嘛啊?温柔起先不肯说,毕竟是一句二句说不清的事,有必要与一个刚见面的老同学谈这些事吗?更何况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啊,新官上任连一把火都没有点燃,就被外地员工先点燃了。然而最后经不住张惠一次次地追问,温柔说出了真相。尤其说到这一批同乡村的人都是章志忠等人介绍来的,张惠心里“咯噔”一下,这世上还真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啊?简直作孽,我什么时候可以赎清罪孽?
回到家,张惠只见章志忠站在阳台上,面朝向钢窗,抓着手机在破口大骂。从骂声中张惠听出飞翔贸易有限公司又遇到麻烦了。想当年,她是稳稳当当打好地基之后才把公司法人代表转给他,谁知这次回来后一条好端端的船变成了一条破船。
作孽啊!张惠不免感叹起来。她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手舞足蹈,每一句话都带脏字,她越来越理解父母为什么一开始就反对她这门婚姻。父亲一直说,一个人穷不怕,怕的是品行出问题。可是恋爱时她认为他除了会随时扔烟头,其他都蛮好,就连这次她让他去机场接她时,她看到的是他君子谦谦的样子。
这样下去不行,飞翔的名声早晚要败得不堪,这让她怎么安心?张惠原本所有的计划似乎要在章志忠的骂声中所搅乱。做什么事都要有约束的,这条商业规则是一个做企业老板都要知道的。张惠趁着章志忠喘气的时候插上一句。
章志忠听到张惠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他把手中的烟蒂下意识地想往钢窗外扔,但又似乎怕不好,连忙走到有烟缸的地方,将烟蒂掐灭。你回来了?章志忠寻找着开场白。如今他已经适合与张惠用这种方式交流。
听说你为朝阳养老院不仅输送院长,而且还输送护理工?张惠冷不防地问道。章志忠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知道在这个节拍上马上与她交锋,肯定不行。何必呢?夫妻间形同虚设,已经没有必要为一件事而争得面红耳赤。
且不说院长的事,你知道吗,因为你输送的护理工都是同乡村的人,一个离开,全部离开,护理部主任拿涨工资与否来决定去与留,护理工是养老院的重阵之地,你说怎么办?张惠一字一句让章志忠听得一愣一愣,心想,她刚来上海,怎么如此了解龙泉的内幕?更让他疑惑的是她怎么会关心起别人地盘上的事?
不全是我介绍的,还有其他人,你别再提了。章志忠应该说多少也预先听到护理部主任准备把手下的护理工全部带走的消息。想到黄伟亮过河拆桥根本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他早就下决定如不能回到蒋栋梁身边,也不会与黄伟亮狼狈为奸了。
不全是你的事,那么我问你,杨芝芳是被你赶出飞翔的吗?我现在不追究这种事,当务之急是看你赎罪的表现。张惠像一位穿着袈裟捏着佛珠的法师,每一句话里不是含有“孽”就是带着“罪”,让章志忠像被套住紧箍咒似的,头痛欲裂,乖乖地如实招来。张惠听完之后,说,给你一天时间,马上输送新的护理工到朝阳养老院。
不管章志忠能接受得了这个要求与否,张惠马上打电话给温柔,让这些要求涨工资来威胁的人马上离开养老院。章志忠听到这句话后,急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天时间?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解决护理工的事啊。
可是你给过杨芝芳这样忠心耿耿人的时间了吗?张惠问。
这个老太婆被蒋栋梁带到他公司去干了,她还得感谢我赶走她呢。章志忠被张惠这么一逼,逼出了不该说的话。张惠并不惊讶,既然把公司交给他,她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不过她装着糊涂等他来告诉她,而没有想到章志忠是在这种情况下失了口,才让她得知她所预料中的事。她还能说些什么?夫妻之间早没有了诚实度。
此时的章志忠心头的疑惑却变得越来越重,他想起张惠嫁过来的时候,蒋栋梁与他还是邻居朋友,她也与蒋栋梁有过生意上交往。章志忠怀疑张惠之所以与他冷战到现在,与蒋栋梁有分不开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像戴了一辈子的绿帽子刚被发现似的,两手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欲狂不能。怎么办?满脑子里都装着一团疑问,装着男人最忌讳的东西,望着张惠,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上,让人随意来宰割。然而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短处可以让人随手拿捏,章志忠只能退一步,不敢乱来。他想如果张惠真的与蒋栋梁有什么瓜葛,那么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只要张惠插手这件事了,死的肯定是黄伟亮而不是蒋栋梁。权衡再三,章志忠觉得为什么不能掉头转向蒋栋梁这一边呢?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在自己老婆手上。
事实上也是如此,正当章志忠发愁如何在一天时间内把护理工全部搞定的时候,张惠第二天就把人送到朝阳养老院,亲自交给了温柔。而温柔像收到一场及时雨似的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问张惠这么多年在国外,怎么还能马上找到这么多体力劳动者?
张惠笑着回答,这你不要多问了,俗话说,虾有虾道,蟹有蟹路,这8位护理工算我给你见面礼吧。嗨,你什么时候约上马晓青,好让我回美国洛杉矶之前聚一次。温柔刚说了一个“好”字,便从走廊里传来一声声“我要强院长洗澡”的声音,没有多少功夫,一丝无挂的祁老伯像没了主似的在走廊里乱窜着。
护理工呢?护理工跑到哪儿去了?温柔回过头,四处寻找护理工的踪影。然而,除了厨房间、医务室以及前台有人之外,所有老人房间里没有一个护理工。只见洗衣坊的一位女工探出头来,向温柔一边使着眼色,一边手指后边的方向,意思好像在说他们都在那个杂物间里。
老同学,在你面前不都是护理工吗?张惠一边说着,一边把8位护理工推向温柔,让温柔自己去分配。温柔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拍着自己的脑袋,调侃自己已被院长的职位冲昏了头脑。不过,等到温柔把这8位护理工带到各个岗位时,张惠独自一人在前台周围转悠。在与一个名叫韦琴前台工作人员交流中,意外得知朝阳养老院与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蒋栋梁有密切的联系。张惠暗暗想,自己无意中为蒋栋梁输送护理工,是不是一种天意呢?而韦琴则对张惠说,护理部处于瘫痪状态,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如果不瘫痪才是不正常。
张惠一时没能理解眼前这位自称从李鸿鸪手中就做前台工作的韦琴所说的话,她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一开始就发现这种不好的情况了?韦琴说,我虽然是这里的元老,但我只是做前台工作的,超过工作范畴的事我管得了吗?韦琴回答这句话时,语调口吻纯粹是一个局外人。张惠觉得再与一个局外人聊下去,也聊不出任何结果来。正想转过身,去寻找温柔的行踪,只听前台的韦琴嘀咕了一句,蒋老板接了一只烫山芋,他根本不懂养老院经营方法,法人代表李鸿鸪远远比他聪明多了。
难道法人代表不是蒋栋梁吗?张惠越听越糊涂了,想转身问个明白,却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一点小小的自尊心,死活没有回头,而是拿出手机,拨通温柔的手机号码,说她有事要回去,让她慢慢地处理好工作,有空再联系。当离开养老院之后,张惠马上又拨通温柔的手机号码,提醒她,这8位护理工都是刚刚出道的,蛮纯粹的,好好对待她们,她们是不会与你犟头倔脑的。温柔回答,明白。张惠又补充一句,时间长了如谁犟头倔脑也是常理,不过到时候要懂得更换人。你不明白没关系,到时我们见面再与你详谈。
张惠挂断温柔的电话之后,自己在心里默默祈祷,做善事是在修行,我是在传授经验给你这位老同学罢了。回忆起当年自己创建的飞翔贸易集团有限公司的时候,其实她也碰到过像温柔现在所发生的情况。她清楚记得有一年贸易滑坡,吸引外资处在乏力状态中,同时市场需求疲软而导致公司员工大量流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竟然向她提出加工资留人的条件。然而,张惠很冷静,她并没有让这些人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她想过,她宁可重新换血,也不能让那些人在趁火打劫中取得胜利。幸好洛杉矶的父亲在关键时刻伸出援助之手,在财力与人力双重的帮助,让她起死回生。在这件事上她很感激杨芝芳这位老大姐,在她危难的时候对她不离不弃。如今她想帮助温柔这位老同学,多半也是受杨芝芳老大姐的影响。
张惠很想亲自约杨芝芳出来,又找不到任何理由。见了面除了赔礼道歉又能说什么?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她的手机正好进入一个飞翔公司的电话,说是在财务大检查顺利开展时,发现了漏洞,而章总的电话无法接通,他们通过档案里的资料才找到她的手机号码。张惠倒抽一口冷气,幸好我在上海,如果我在国外呢?张惠不敢再往后去想,只是答应等她来公司后再说。
当她拨打章志忠的手机号,仍然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时,她首先想到要与蒋栋梁通一次电话。在上海这座大城市里,除了刚刚遇到的老同学温柔之外,也只有蒋栋梁能够帮她拿主意和解决困难,不向他求助,还能找谁?而当蒋栋梁听完张惠的陈述,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章志忠投资到他公司的名下的那笔钱肯定是他挪用了飞翔公司的公款。蒋栋梁拍了一下自己大脑门,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张惠没有听明白蒋栋梁的意思,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蒋栋梁急忙问道,你现在哪儿,我来找你。张惠望了望四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捧着脑袋在想,也没有想出一个准确的方向。蒋栋梁知道张惠这个时候肯定晕头转向,便补充一句,就在飞翔公司碰头吧,顺便我把杨芝芳带来。
不,不要,这个时候与杨大姐见面不合适。张惠连忙阻止蒋栋梁的做法。她说,还是在外找一个茶馆,她真的撑不住了。一声“我真的撑不住”,让蒋栋梁心酸不已。自从她回上海,自己还没有与她见过面,趁这个机会见上一面也可以让自己放心。蒋栋梁回答张惠,可以,等你找到地方后告诉我地址就行。
当张惠在一家伦敦风味的Costa连锁店坐下的时候,便拿出手机拨通了蒋栋梁的手机号。蒋栋梁依着她给的地址叫了一辆出租车过去。当彼此见面的瞬间,还是有一种小小吃惊的感觉。张惠说,几年不见,你真的老了不少。蒋栋梁说,费心费神,能不把人折腾老吗?望着满脸心思的张惠,蒋栋梁来不及等服务员上茶,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今天见面的主题。他说即使章志忠真的挪用公款,也要先联系到他本人再议这件事,他劝张惠先别着急下结论。
张惠点点头,看着服务员为他俩上茶之后,也进入了一种状态,她告诉蒋栋梁,为了能赎章志忠的罪,她已输送护理工到养老院,解决温柔的燃眉之急。蒋栋梁知道张惠这是在故意转开话题,目的是不想让他这么快涉及到那件事上。原本想顺着她的话回应一句,但不料,张惠一句“听说朝阳养老院的法人代表不是你的”话,让蒋栋梁不知所措,多么丢人的一件事,怎能一时半会与她说得清?既然她在故意转开话题,那么我也先绕开这个话题,接应她开始的话回答吧。于是,蒋栋梁清了清嗓子,说,我已经听温柔向我汇报过此事,我还听说你俩是同学,嗨,真让我羡慕,可我与章志忠也算是同学吧?可他……还没有等他说完,张惠马上打断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别说了,我们俩都信佛,养老事业本来就要靠善人去做,行善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蒋栋梁吃惊地望着她,他虽然知道一个人气愤到极点形象会走样,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张惠这么优雅的人也会如此。她也许已经感觉自己有点失态,连忙转了一个话题,对蒋栋梁说,她在会龙寺已看见他那块功德碑,才明白了一切。然后她又向他陈述了这次来上海的缘由,这次她回国是受父亲之命,要她寻找同胞姐姐的下落,所以,近段时间才要留在上海,谁能想到今天会接到公司里那个电话……
张惠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充盈在眼眶里,知道再不避开蒋栋梁的视线,肯定会夺眶而出。于是,她连忙转过头,将视线朝向营业柜台上,定睛看着服务员那熟悉的操作手势,努力将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吸收回去。
这样吧,我想办法先把他投资在我公司里的钱拿出来补这个洞,其他事等见到章志忠再说。蒋栋梁不忍心看到张惠伤感流泪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承诺这件事。其实他心里明白,公司账目里的钱也不是随心所欲可取出来的。毕竟是一笔大数目的钱,一旦抽出来,虽然对他来说不是七级地震那么厉害,但至少也有三级地震之程度,晃动几下也够你感受了。
张惠收起眼眶里所有的泪水,回过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蒋栋梁,说,章志忠的业障几时才能赎清啊?这里,我代他向你道一声歉意。张惠正想站起身来,要向蒋栋梁鞠躬,却被蒋栋梁连忙阻止,一边说她这样做会让他无地自容,一边回忆当初章志忠带领他手下的人闯进他办公室那种凶狠的样儿,心里不免骂起章志忠,也在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粗心让章志忠钻了空子。
不过,恨归恨,蒋栋梁还是不停地打电话给章志忠,直到第二天的晌午打通为止。蒋栋梁根本不会想到章志忠这些天竟然在郁向阳那儿,其实这个电话也是郁向阳偷着打开章志忠的手机后才得以被蒋栋梁打通。郁向阳这些天来被章志忠缠得烦死,说如果不是她给他出点子,他也不可能挪用公司里的款子。郁向阳说她只不过是一种建议,谁能知道拿自己公司的钱还叫犯法?郁向阳好几次想打电话给蒋栋梁,结果理智阻止她的行为,她想只有打开章志忠的手机,也就是把麻烦交给蒋栋梁。
当章志忠接听到蒋栋梁的电话时,也在纳闷手机怎么会处于开机的状态?他以为蒋栋梁会骂他,但蒋栋梁并没有骂他,而是问他这些天为什么搞失踪?有家不回,还要关闭手机与外人失去联系?当蒋栋梁答应只要他实事求是,他会帮他解决这件事。
就这样,章志忠终于出现在蒋栋梁的面前,并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蒋栋梁交代。当蒋栋梁听完章志忠的陈述,心里感慨起来,章志忠,你也有上当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误给郁向阳啊。然而在这个档口,蒋栋梁脑子急转弯,还是想到一件与张惠有关的事。难道郁向阳早已知道章志忠与张惠是夫妻关系?要不然郁向阳怎么会向章志忠出这样的主意呢?蒋栋梁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起来,我这个平台越搭越大,人也越来越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2
黄伟亮带着强草鹤去韩国的时候,韩国正好是炎热多雨的季节。强草鹤原以为黄伟亮带她去浪漫,她早听说过了小法兰西是韩国最充满浪漫的地方。然而,黄伟亮却把她带到首尔整容一条街。强草鹤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充满复杂的心情。哪个女人不爱美呢?能让自己变得洋气不带土味有什么不好呢?甚至她想到整容后,让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她,改头换面。 回忆起被蒋栋梁从养老院赶走的情景,气不打一处来,她认为这比与男人上床还要羞耻。如果当时脚跟前有一个洞,她马上就会钻进去。她已经没有脸面回到大浴房。
望着这条街上的人来人往,以及墙上挂着整容前后的广告牌,强草鹤一边在张开想象的翅膀,一边在思量在她身后的鬼影,凭自己对黄伟亮的认识,他不会这么大方仅仅为了她的美而特意带她到韩国整容。
整容后,让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你,然后带着你整容后的新脸去勾引蒋栋梁,你干不干?黄伟亮奋力地抱住强草鹤,两眼死死盯着她的双眼,问道。强草鹤连忙把目光往其他地方移,不敢看他。其实勾引男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份职业,大浴房里的那些男人们,哪一个不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呢?然而,黄伟亮所提出来的事非同一般啊!
蒋栋梁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你权当自己还在洗浴房里为男人们擦背按摩。被男人骂甚至被男人打,只要人民币送到你口袋里就是本事,你难道不想报这个仇吗?黄伟亮紧追不舍,不让强草鹤有喘气的机会。你要知道,男人的事业兴与衰都取决于身边的女人,如果你成为蒋栋梁身边的女人,那么我相信以后的天下就是你强草鹤了。
强草鹤慢慢地把目光重新回到黄伟亮一双凶残的眼睛上,不再像刚才那样觉得害怕,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就像当初准备去朝阳养老院当院长时那样,重新有心中一幅好蓝图。在描绘蓝图时,也有担忧,她说,整容换新脸,改姓换名,那身份证上的名字我是强草鹤,这个馅很快会暴露。
我都替你想好了,这个不用你操心。黄伟亮慢慢松开强草鹤的身子,然后冷不防地在她丰腴的胸口上狠狠地摸了一把。强草鹤却不敢肆意地叫出声来,人来人往的陌生街头,只能任凭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阴暗脸的人摆布。黄伟亮告诉她,有时候做事就要冷不防,也叫出其不意。刚才我的这个动作就是出其不意。你如果拿我这个招使给蒋栋梁,用你的色骗取他的心,然后将他的心挖空,让他疼得叫不出声,羞愧得不敢叫出声,你胜利了。
强草鹤摸着自己刚才被他狠狠抓疼的胸口,好像明白了一切,下意识地将头朝墙上挂着整容的广告牌望去,仿佛看到自己那张新脸已挂在广告牌上。她拉住黄伟亮的手臂,说,走,整容去。当强草鹤从整容室走出来,已彻彻底底不是强草鹤了。在回上海途中,黄伟亮为她起了个新名叫“叶百合”。本来想叫她“野百合”,但是考虑到身份证名字的规范,于是,在让人伪造身份证的时候,决定制作成“叶百合”。
一天,黄伟亮在朝阳养老院对面的一家旅店里开了一个房间。强草鹤起先不明白,心里也有点障碍,问黄伟亮,和我睡觉,难道开一个星级宾馆的房间都不肯吗?黄伟亮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打开旅馆房间电灯与窗门,只见窗帘被一阵阵风吹拂着,仿佛窗外的灯光连同星光都被风带了进来,他把强草鹤的衣裤扒得精光,在窗口下肆无忌惮地亲吻她。强草鹤发出嘶嘶的淫叫声。
对,就这样淫叫,你要用叶百合的叫声赢得蒋栋梁的身体。你现在权当我是蒋栋梁,你想象每发出一次淫叫就有人民币进你的口袋,耗尽蒋栋梁的体力就是耗尽他的钱财。我卷走他这么一点钱,他就气喘不过来,你如果吸干他身上的血,不就是要他的命了吗?黄伟亮一边疯狂地占领她的身体,一边吼道。
身份证!身份证!强草鹤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在黄伟亮的疯狂的欲望之下嘶声力竭。
你现在是双重身份,记住,“叶百合”的身份证仅仅是蒙骗蒋栋梁眼睛的,其他地方慎用,毕竟这是伪造的,是违犯的,我是在与你一起走钢丝,你的目的是报仇,而不是真要成为他的女人,懂吗?黄伟亮狂欢之后,终于停下了对强草鹤身体的侵略,从包里取出“叶百合”的身份证,交到她的手中。
强草鹤战战兢兢接过“叶百合”身份证,莫名地又害怕起来,两眼发呆地望着黄伟亮。黄伟亮的嘴慢慢地贴近她的耳,轻轻地告诉她,别怕,与蒋栋梁上宾馆开房间,不要鬼鬼祟祟,一般是不会识破的,如果借一幢别墅就让他出钱借他的名义,如果买一幢别墅就让他直接拿出钱出来,以你弟弟的名义买下来。总之,强草鹤的身份不能让蒋栋梁察觉。
借别墅以他的名义,他哪天把这份承诺收回去怎么办……没等强草鹤说完,黄伟亮连忙打断她的话,对强草鹤说,没有如果,千万不能以你的名义,难道这点小伎俩都不会使吗?强草鹤摸着自己赤裸裸的身子,对黄伟亮说,我除了这身子,没有其他本事了,勾引蒋栋梁也得先有什么来铺垫一下吧?
有,你不是告诉过我,蒋栋梁近期为破寺庙捐款修造吗?他既然喜欢这个,你不妨弄个什么佛商协会唬弄他一下。黄伟亮一边摸着她的身子,一边狡诈地笑起来,四颗板牙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唇外,让人有阴森森的感觉。强草鹤知道虽然勾引男人是她的强项,但这次的任务毕竟与众不同。她站在黄伟亮面前,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在会龙寺庙门口候着他的光临。这时候黄伟亮两眼望着窗外对面的养老院大楼,继续说道,你这次扮演的角色非同养老院里的院长,若这步棋子走好,全盘皆赢。
就这样,强草鹤如黄伟亮手中的棋子,安放在蒋栋梁的棋盘上。终于有一天,她打探到蒋栋梁要去会龙寺庙的消息,于是她便精心打扮一番,对着镜子反复照,默默地为自己打气,你不是强草鹤,是叶百合,这次只许胜利不能失败,否则太枉费你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了。
这一天会龙寺庙举行传统的浴佛节活动。只见僧侣手持甘草茶做成的浴佛水,向前来每位施主洒去,随之,诵经声忽远忽近回荡在晴朗的天空上。强草鹤两手作揖,却心思不定,两只眼睛四处游移,寻找着蒋栋梁的踪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卧佛堂里见到蒋栋梁。只见蒋栋梁跪拜在卧佛前,好像在念叨自己昨夜做到卧佛的梦,今天又是浴佛节,佛的旨在一定会让自己大吉大利。
强草鹤故意把一瓶未盖紧的矿泉水放在蒋栋梁跪拜的地方,然后自己在他身边的一个空位上跪拜下来,用余光注意蒋栋梁的举动。当蒋栋梁欲想站起来的时候,强草鹤悄悄地将手朝矿泉水瓶上一挥,矿泉水瓶轻易地朝向刚要起身的蒋栋梁身上,盖子一脱落,水一半渗在地上,一半已打湿蒋栋梁的裤子。强草鹤连忙掏出手绢,一边要帮蒋栋梁擦拭,一边向他赔礼道歉。蒋栋梁下意识地推开强草鹤的手,一双眼睛也不经意地朝她望去。
蒋栋梁的心里“咯噔”了几下,毕竟他是男人。强草鹤趁着蒋栋梁的“咯噔”几下时,发出两声“南无阿弥陀佛”,一脸的虔诚着实让蒋栋梁多看了她几眼。强草鹤趁着蒋栋梁多看她几眼的时候,抓紧把话题切入到他那块功德碑上。很快,蒋栋梁让强草鹤走近了他。
一天,蒋栋梁把强草鹤带到公司,让她熟悉周围的环境和相关业务流程,然后能成为他的秘书。强草鹤望着凌乱不堪的办公室,马上摞起袖口,动手打扫起卫生,她这一举动蒋栋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想想女儿比她小不了几岁,但女儿哪能会做这种脏活?尤其强草鹤沿着沙发爬到书橱顶,然后站在书橱顶用鸡毛掸子掸去屋顶的灰尘,让蒋栋梁感动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能爬上去,帮她一起掸去屋顶的灰尘。
正巧这时候,蒋利闯进来,看着蒋栋梁站立在沙发扶手上,两眼望着书橱顶上的强草鹤,惊叫起来。老爸你在干嘛呢?这是清洁工干的活,你瞎掺和什么?蒋利拿起桌上蒋栋梁的茶杯,揿开茶盖,一边把水往肚里灌,一边说。
什么清洁工?她是叶百合,为你老爸打理业务来的。蒋栋梁两眼仍然盯着上面的强草鹤,一边回答蒋利。叶百合?我看还是叫野百合吧。蒋利说着,让强草鹤赶快下来。强草鹤沿着书橱顶慢慢往下蠕动,她穿了虽然是一条超过膝盖的半长裙,但因为两脚一上一下幅度有些大,再加上一脚踹了一个空,裙边翻起浪花,里面的衬裤一览无余。
老爸,你聘用这种女人来打理业务?你不要引狼入室。蒋利睨着一点没有羞涩感的强草鹤,没好气地说,我告诉你,你如果动坏脑筋而来靠近我老爸的,当心一点。蒋栋梁听到此话,连忙用手向蒋利的后脑勺轻轻地敲打几下,搞不明白她到底吃了什么药?
其实,蒋利并没有吃了什么药,而是亲眼目睹许风萍指着鼻子骂郁向阳的一幕,细心调查后,得知郁向阳让许风萍做卧底,打探与蒋栋梁有关的所有人行踪,大概许风萍没能拿到实际数目的钱,便与郁向阳翻脸。蒋利伤心透了,心想,老爸为郁向阳带头募捐,她丈夫过世,还特意让她送一笔丧葬费给她。不管怎么说,老爸这么做总没有错吧?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法算计呢?她想想自己虽然与小钱断绝关系,但只是年轻人情感上的事,与家长无关,她还是把许风萍当作龙泉的一员,她的钱至今仍然投资在龙泉里,每月的利息按时打到她的账户上,人要学会感恩,但蒋利觉得老爸在喂养一只狼。刚刚闯进蒋栋梁的办公室,只想来向他汇报这一情况,一路上还在想,见到老爸一定要提醒他,凡是想靠近他的尤其是来路不明的人一定要进行调查和考验。
当蒋利看到老爸办公室里来了一个穿着时尚的陌生女人爬了这么高,这哪儿是在打扫卫生,分明在勾引老爸吗?蒋利看到此情景,火冒三丈,似乎也忘记自己为什么要闯进老爸的办公室的初衷。
我就是吃药了。蒋利指着强草鹤,问,你究竟从哪儿来的,谁介绍进来的?怎么会与我老爸认识?你的身份证让我看一看。看到蒋利这么咄咄逼人,蒋栋梁觉得自己的面子真的无处搁,如果再不让强草鹤离开,办公室真的要爆炸了。强草鹤也倒蛮知趣,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看了看蒋利,心里在念叨,你凶什么凶呢?有本事向黄伟亮去凶?如果遇到黄伟亮你还再能凶起来吗?然后向蒋栋梁使了一下眼色,便离开办公室。办公室里只剩下蒋栋梁父女俩。
快滚到你母亲身边去,我不想看到你。蒋栋梁这次真的动真格了,蒋利被蒋栋梁这么一怒,委屈地哭诉起来,我如果滚到老妈那边去,你少了一位火眼金睛的人。你知道吗?郁向阳与许风萍在背后算计你,你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你傻不傻?我好心好意提醒你,结果……
算计就算计,我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蒋栋梁打断蒋利的话,狠狠地说。蒋利突然收起眼泪,吃惊地望着蒋栋梁,不知道如何去应答。这个时候,蒋栋梁的手机铃声响起,蒋利缓过神来,一根筋马上吊起来,唯恐又是谁来骚扰自己的父亲。自从她把母亲与他联系上后,她一直在关注着蒋栋梁的行动。她想伸出头张望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谁知是一连串的手机号码,连蒋栋梁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当蒋栋梁接听的时候,只听见张惠在说,谢谢你,栋梁,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蒋栋梁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蒋利,然后转过背去,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们彼此还用得着谢吗?蒋利不甘心,走到蒋栋梁的前头,两耳贴近蒋栋梁的手机,蒋栋梁想赶也赶不走她,于是索性将手机调到免提状态。等到蒋栋梁说到“你别去责怪章志忠了,其实也有我一部分的责任”的话,蒋利方才放心下来。她向蒋栋梁扮了一个鬼脸,轻轻地问道,是不是章叔叔的夫人打来的电话?
栋梁,养老院的法人代表要及时更换过来啊,否则就是为他人打工。蒋栋梁来不及回答蒋利的问话,张惠冷不丁地又提到了养老院法人代表的事。蒋栋梁只是轻轻地回答,我知道了。等到蒋栋梁挂断张惠的电话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蒋利紧追不舍地问道,是不是张惠阿姨打来的电话?张惠阿姨碰到了什么难事?蒋栋梁回答,是啊,章志忠那个老贼投资的钱竟然挪用了飞翔公司的公款。
蒋利睁大圆眼,惊讶地问,啊!就是那天他带了一帮子人闯进你办公室要拿回他的本金,而他的本金就是挪用飞翔公司的公款吗?蒋栋梁说,是的,不过现在已经帮他填补了这个空缺,所以,张惠来电话感谢。蒋利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说,原来是这样,这么一大笔钱从公司的账本里一下子抽出来,会不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转?蒋栋梁把头深深地埋下,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不要说这本金是他的,就算不是他的本金,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能见死不救吗?蒋利你要知道,是章志忠那个老贼透露给你老爸说黄伟亮要陷害于你啊,我蒋栋梁是欠章志忠一份人情,而养老院的护理部一时陷入困境,是张惠及时相救,我蒋栋梁又欠了张惠一份人情,两份人情理应当还啊。
蒋利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悄悄地站到蒋栋梁身后,一把抱住他,说,叹什么气,我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飞翔公司不会有事,我们龙泉也不会有事,刚才听张惠阿姨关照你养老院法人代表的事,我觉得老爸是不能再拖下去。蒋栋梁看了看蒋利,无奈地说,女儿,爸与你商量一件事成吗?蒋利问什么事?蒋栋梁说,你能否回到你妈的身边去?或者与苗木一起回新疆,反正上海这地方不要再呆下去了。蒋利两手紧紧抱住蒋栋梁,撒娇地说,老爸是不是不要我啦?
蒋栋梁用力将蒋利的手松开,没好气地点了她,正要开口说话,只听手机铃声又响起,他俩一开始都以为又是张惠打来的,蒋利说,张惠阿姨又有什么事要找你麻烦了?蒋栋梁在拎起手机的同时,没好气地对蒋利说,你是我的领导吗?什么事都要经过你的审核吗?
接听电话才发现其实是温柔打进来的,他连忙向温柔解释,刚才这句话是教训他的女儿,说他的女儿真不懂事。温柔说她没有在意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想向他汇报,当她开口答应一位刚住进来的老太,可以把自家的钢琴带过来,院里的老人就说,那么他们也可以把家里的电饭锅电瓷锅带到养老院,她告诉老人,院里有规定不能带电的物品进来,而老人们偏偏不依。
蒋栋梁边听边在想,等到有一天自己建立一所养老院,把这里的老人都带走,朝阳养老院这只烫山芋重新还给李鸿鸪,让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噢,是吗?那你答应那位老太把钢琴搬进养老院是怎么回事?蒋栋梁在问温柔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也浮现出自己正在建立各地度假养生基地里,应该要配置一架钢琴的情景,那种优雅的情调能提升老人的修养。
听到蒋栋梁这么一问,于是温柔向他娓娓道来。原来有一天由一双儿女将他们的母亲送到养老院时,告诉温柔,他们在为父亲过七十岁生日那天,母亲为父亲演奏了《致爱丽丝》钢琴曲,谁知音乐还未停止,父亲因心脏病突发,猝死在饭桌上。从此,母亲一直在自责中过日子, 要么自言自语,要么几天不说话,长期的忧郁而使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然而一曲《致爱丽丝》永远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手指间,如果近段时间不发生煤灶上烧着东西,人却锁上门往外跑而差点导致一场事故,他们还没有考虑要送母亲进养老院。起初母亲不肯来,最后答应她把家中那一架钢琴也一起带进养老院,她才肯进来。儿女们与温柔商量能否腾一块地方摆放那一架钢琴?也许钢琴有点醒目,尤其这位老太弹奏时那种优雅而投入的神态,不得不要让一些老人产生妒忌。
蒋栋梁听完温柔的陈述,马上答复她,钢琴可以搬进养老院,带电的用具一律不准带进来。说着,正想开口问温柔,张惠是不是还在养老院,当说出“张惠”两字,连忙将嘴堵住,然后停顿了一下,把“张惠”两字卡在句子里,变成“不要张口就说会不会让老人妒忌”的话。温柔也没有察觉出来,觉得老板说得对,自己凭什么张口说老人们会产生妒忌呢?只要自己把厨房里的伙食抓好,合着老人们的胃口,另外附加一条老人可以让厨师加工菜肴的项目,这样还怕老人们把电锅类带进养老院来吗?
其实,温柔与蒋栋梁通话的时候,张惠刚好离开养老院。然而,蒋栋梁总感觉张惠还在养老院,甚至在想象她正与李鸿鸪谈判450万的事。如果接管养老院的是她,这个局势还能成今天这样吗?蒋栋梁眼前的镜头在交替着,仿佛此时此刻张惠就是院长,或在电工间查看电梯维修记录本,或在厨房间,又或在那位老太房间里,欣赏她的《致爱丽丝》钢琴曲。
那夜,蒋栋梁做梦时真的梦见张惠替代了温柔的位置。只见张惠坐到了院长的宝座之后,原本一脸的谦和马上变成了威风凛凛的样子,用严厉的口吻要求温柔把养老院里的账目交出来。温柔说她只管行政工作,不管财务账,如果要查账,可以直接找蒋总。于是,张惠飞上了天,在天空中盘旋好长时间,才把蒋栋梁从乌云里抓了出来,训斥他包庇有罪,要坐大牢。蒋栋梁一听要坐大牢,吓得连忙跪地求饶,说自己已受够了牢狱之苦,他愿意把整个养老院交付给她。张惠冷冷地说,朝阳养老院谁不知道是一只烫山芋,谁接谁倒霉,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她要蒋栋梁记住,她来接管院长的位置,是帮他搞一次大革命,从前台到护理部,彻底换一次血液。蒋栋梁拼命地喊不能啊,没有换血液的设备条件怎么能彻底呢?突然,张惠在清扫卫生时,扫出一大堆破旧不堪的账本来。当她用双手去拿地上的账本时,只见一团烈火燃烧起来,烧到她的手她的身,她惨叫起来,四处寻找逃身的出口处。蒋栋梁见此情景,一边扑火相救,一边说,别害怕,账本上的账是对的,是查账的人在虚报事实。
蒋栋梁在气喘吁吁中醒过来。打开灯,翻箱倒柜寻找自己的哮喘喷雾器。等到一切忙完,一口气终于处于缓和状态时,他在心里开始嘀咕道,张惠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在一次张惠约他出来一起吃饭,蒋栋梁借张惠上厕所之际,私下问起章志忠,他是否在郁向阳面前提到过张惠的名字?章志忠不加以掩饰地回答,他在所有人面前不会掩饰飞翔贸易公司是张惠开创的,也不掩饰老丈人的扶持。章志忠说自己尽管浑浊,但在老丈人与张惠面前还是敬畏三分,因此在他人面前也会自然流露。
章志忠说完,疑惑地问蒋栋梁今天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蒋栋梁并没有回答章志忠这个问题,而是说,祸从口出难道这个道理不明白吗?再说你不知道张惠在她的生命中还有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同胞姐姐吗?你与郁向阳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都有要击垮我蒋栋梁的目的,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章志忠吃惊地说他不知道张惠还有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同胞姐姐,他问蒋栋梁怎么比他还要了解呢?章志忠的疑惑又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蒋栋梁连忙解释,这件事也是你出事时我才知道的。他告诉章志忠,张惠这次回国是受你老丈人之托,来寻找自己的同胞姐姐,可她没想到是来帮助你解决公司里的漏洞,你应该感谢她才是。
当章志忠正想说什么,只见张惠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望着蒋栋梁与章志忠那种神神叨叨的样子,疑惑起来,我在你俩面前还有什么可以议论的事?蒋栋梁虽然回答,你又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在章志忠面前议论呢,但心里却在想,在郁向阳扭曲的心理状态下,还是暂且不要让张惠知道她要寻找的姐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否则一旦张惠知道章志忠投资到他公司里的那笔钱是郁向阳出的主意,事情会变得更糟。蒋栋梁这么一想,也如释负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亏对佛祖。在张惠去帐台买单的时候,蒋栋梁关照章志忠,今天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如果再乱说话,以后发生任何的事他就不管了。章志忠想到自己挪用公款的事,还是有些后怕,他向蒋栋梁保证,以后听你就是了。
听我就是了?蒋栋梁哈哈大笑起来,小时候扔煤球比赛的事我还没有与你算帐呢。这个你也记得啊?我真服了你。好,还有什么帐,一起算。章志忠说完这句话时,张惠买单回来,接住章志忠这句话,就说,栋梁,你确实要与他好好算一笔帐,挪用公款不是一件小事啊,要吃官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