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刹车》—陈佩君 上篇(9-10)

2018-5-17 10:25  |  作者:陈佩君  |  来源:上海文艺网

  此小说纯粹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无法刹车
  
  陈佩君
  
  让大海给你诠注爱的苦涩/让潮汐声漫过你的心墙/漫过你不曾设防的堤坝/你成为大海的呼吸/完成深潜到翱翔的过程
  
                                                                                                                                                                       —— 题记
  9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味。一间两床空间的病房似乎变得有些空旷。昨夜,郁向阳亲眼目睹了隔壁床上的病人去世的惨景。她是抱着丈夫度过一宿的。一边抱着,一边哄着他别怕,她的老板一定会保佑他转危为安。于是,说起了公司里一些会员类似病情,最后在她的老板救助下,现在个个活得自在的例子来。总而言之,要他好好配合治疗,不要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就这样,丈夫在她的怀抱里渐渐睡着。
  
  次日醒来,丈夫要小解,郁向阳弯着腰,将尿壶放进丈夫的被窝里,然后又从被窝里取出尿壶。丈夫突然将手拉住郁向阳。郁向阳急了,说,尿壶要翻了。丈夫恳切地说,向阳,你的老板人太好,你不要再与黄伟亮搅在一起了。郁向阳使劲掰开丈夫的手,放下尿壶,一脸无奈的样子。丈夫继续说,快和你的同胞妹妹取得联系吧,总不能父母的原因,就这样堵气吧?如果我走了,你还有一个同胞妹妹可以交心……
  
  没等丈夫说完,郁向阳脚一跺,气急地打断他微弱的声音,并告诉他,她只认养父母是她的父母,亲生父母与她无关,更谈不上什么同胞姐妹了。从十岁开始过继给养父母之后,她从此就是郁家的女儿,而不是什么张家的女儿。那个名叫张惠的妹妹也永远停留在牙牙学语记忆中。现在自己已是六十多的人了,如果自己的父母真的思念她,肯定会主动来找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平浪静,她凭什么要主动去找他们呢?
  
  其实,被人抛弃的滋味都不好受,她的丈夫并非没有这种感受,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从来没有见她亲生父母的身影,只是从她养父养母的嘴里提到过。亲生父母这个词,对于郁向阳来说,只是一个词的概念,也不作为怪。可是,作为一个濒临死亡的丈夫,总得要交代几句话吧,能和就和,世事无常,别和自己较劲。竟然灌不进半句话,也只能罢了。所以,当郁向阳满腹牢骚时,他只能闭上眼睛,不予理睬。而郁向阳仿佛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端起尿壶,走出病房。
  
  病房外的空气确实要比病房内舒畅多了,尽管只是在病房的走廊里,还没有到真正室外。这几个月里,郁向阳一直处在病房和家两点一线之中。丈夫突然倒下,确实偏离了她计划之内的事。她也越来越觉得,偏离计划的事往往可以帮助自己打破舒适区域,达到一种“自虐”的结果。当初不正是自己和黄伟亮随便说了一句话,说什么“养老事业有发展前景,与其围绕蒋栋梁去做,还不如自己做,我们为什么不联手排除他”,才有现在意想不到的后果吗?
  
  郁向阳觉得这是偏离她计划的事。她当初的计划是让蒋栋梁继续做他的民间高利贷的事,而她与黄伟亮等人联手一起做现在的事,其实根本不是如黄伟亮那样要把蒋栋梁置于了死地。为了挽回由她造成的后果,郁向阳曾经带动过她周围的朋友,将资金投入到蒋栋梁的公司里,缓解蒋栋梁燃眉之急。在这个节骨眼上,蒋栋梁自然把她当成救星,也把她当成整个公司中的一块宝。既然如此,看时态的发展,看发展中是否对自己有利,再决定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至于黄伟亮的质问,郁向阳不会害怕,黄伟亮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逼她签字的?她应该在心里为自己铺垫好词句。
  
  当她洗干净尿壶,从卫生间出来时,黄伟亮的电话果然又进来了。黄伟亮还是这句话,别假戏真做了,谁都不是傻子,排除蒋栋梁的名单上有你的名字,你真的以为蒋栋梁会把你当成他公司里的一块宝?好自为之吧,我们都是上了一条贼船的人。郁向阳一边听着,一边在打算用什么策略来对付黄伟亮。郁向阳也确实承认只要能看到这份开除蒋栋梁名单,都会有一种疑问,为什么名单上有郁向阳的名字?蒋栋梁虽然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半个字,这并不等于可以一叶障目。
  
  温柔不是准备要跟随蒋栋梁去朝阳养老院做一双“眼睛”吗?郁向阳再次想到只有从温柔这边打开缺口,或许还能暂时缓一口气。上次她到曲汇河家中去就给自己定了两个方案,既然一个方案行不合理,那就用另一种法子。郁向阳思索半会儿,拨通黄伟亮的手机号,直截了当地说,你听说过蒋栋梁要把曲汇河的老婆放到朝阳养老院做院长的监视这件事吗?这种行为也是插入敌人心脏的行为,如果你觉得曲汇河的老婆是个麻烦,我可以想办法不让她去。
  
  是吗?你真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地下党,好,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要你成功不让曲汇河的老婆去养老院,我就向你承诺你签名真正的目的烂在我肚里。黄伟亮如此爽快地回答,却让郁向阳傻眼了。签名的真正目的?难道签名的过程与手段就可以忽略了吗?郁向阳不甘示弱,向黄伟亮纠正用词的不妥。黄伟亮则轻描淡写地说,好,我纠正,我说将这份名单为何存在的来龙去脉烂在我们所有人的肚里。郁向阳觉得再这样争论下去,发疯的不是黄伟亮,而是自己。于是索性挂断黄伟亮的电话,便把平时不常用的手机号向温柔发出一条留言。留言上的意思就是要让温柔别陷入蒋栋梁的圈套,蒋栋梁让你去朝阳养老院做院长监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时候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净女人的名声。
  
  温柔接到这个陌生号码的留言,不知所措,过马路时原本朝商场方向走的,结果却朝反方向走,走到离家的小区没有多少路,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走错了就走错了呗,温柔索性回到家。当看见曲汇河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上的微信,她二话没说,抽出曲汇河躺在屁股下的一堆已有好几天未洗的衣服,走向卫生间。
  
  谁欠你了,难道不能好好说吗?曲汇河从沙发上坐起,望着温柔的背影,不满地说。
  
  洗不清脑子,就洗换下来的脏衣服,总可以吧?谁说谁欠我的。温柔说着,掏出手机,把一条陌生留言交给了曲汇河,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吧,恐吓的留言现在也与我扯上关系了。说完,便回到卫生间。温柔把脏衣服扔在全自动洗衣机里,当水龙头打开,显示灯顺势浸泡、洗涤、漂洗、脱干的标签一点点滑落,听着机器转动的声音,就仿佛听到命运的轮子在转动,当显示灯处在洗涤标签上,便会以洗涤的方式转动,当显示灯处在脱干的标签上,便会以脱干的方式转动。温柔觉得自己就像眼前这台洗衣机,严格受电脑程序控制,否则就有故障,达不到洗衣的目的。
  
  你也真笨,明天到移动营业厅去查查就知道是谁的,现在手机号码都用实名制。曲汇河说着,便把手机搁在一边,身体重新回躺到沙发上,两眼朝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肯定是这个女人干出的勾当,可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温柔尽管在卫生间,但还是听到曲汇河自言自语声。
  
  没有说什么,这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老婆,我相信蒋老板的为人,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养老院做你的院长监视。曲汇河说。
  
  你在说什么?什么相信你老板的为人?你也不分析分析,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明处的人肯定会防不胜防,跳进黄河也洗不净,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摆着的事。温柔说。
  
  你们这些文人就喜欢咬文嚼字,在暗处的人,我也可以把他们抓到明处来,怕什么,只要老公相信你,其他人再怎么也枉费心机,就比如说吧,我们公司有个叫许风萍你知道吗?与郁向阳过去穿一条裤子的人,后来不知为什么,成了仇人,她亲口告诉我,说有一次你俩在2号线地铁口遇见,他看见你是从一个男人的私家车里出来的,她以为我会跳起来,可我怎么会去相信这种女人说的话?曲汇河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关掉了洗衣机开关,把还未洗好的衣服凉在一边,硬行将温柔往卧室里拖,说,难道你不希望我能在你的眼皮底下工作吗?你不进龙泉,怎么和我一起工作呢?温柔直愣愣地看着曲汇河,心里在暗骂那个许风萍。
  
  你如果真的会去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你真是混蛋了。温柔说着,便把那天整个事的过程向曲汇河陈述了一遍,也把当日拍的视频给曲汇河看。曲汇河摇摇手,躲开温柔手中的手机,说他怎么会去相信一个疯女人的话?他真不想做混蛋的男人了。
  
  黄伟亮不是因为有公安靠山而为非作歹,现在我们也有了公安这条线路,不过,我同学的老公很正能量。温柔收起手机,缓和气氛,对曲汇河点到为止,而不想展开更多的内容,她想只要蒋栋梁这条路也是正能量,还能怕黄伟亮负能量吗?
  
  次日一早,温柔赶在曲汇河前面起床,从橱里取出一套昨夜趁曲汇河睡熟之际已熨好的淡灰色的西装,准备给曲汇河穿上去朝阳养老院。这套淡灰色西装是她与他逛街的时候买下的,然而,只穿了一次,从此便挂在橱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不过也难怪,曲汇河突然人间蒸发,未能与橱里的这套西装说声道别,怎可能穿第二次呢?温柔昨晚在熨烫这套西装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正如曲汇河所说他能在她的视线里工作,院长监视这份工作她想一直做下去。
  
  当曲汇河起床后穿上这套西装后,很快显示出他的精神来。温柔一边替他扣钮,一边开玩笑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为老板开车的驾驶员,不能比你老板逊色,并排走,才能显示出该公司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有团队的力量。曲汇河伸出大拇指,“啧啧啧”地赞叹自己的老婆就是与众不同。他说,谁说不是,一个企业没有团队力量怎么行呢?
  
  尽管温柔与曲汇河提早出门,然而蒋栋梁却比他俩更早到一步。市郊确实不同于城中心的空气,干净清洁,蒋栋梁很快感觉到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尤其是他抬头意外发现院门口的梁柱上筑有鸟巢,蒋栋梁更明确了一个方向,不管李鸿鸪转不转法人代表,不管李鸿鸪承不承认民政局发放的450万补贴,在他心里已认识到这个养老院肯定属于他的。
  
  想到这个份上,蒋栋梁所看到的东西也全都很明亮了,就连大厅的一角落处的金鱼缸,里面明明没有一条是活的鱼,在蒋栋梁的眼里也看作是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位拄着拐杖的祁老伯颤颤巍巍地走到蒋栋梁面前,向他汇报金鱼缸里的生命是怎么结束的经过。蒋栋梁很耐心地听着,但是祁老伯还是觉得蒋栋梁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舌头伴着牙龈,生气地寻问蒋栋梁,你对人一点也不友好,不尊重别人说话。蒋栋梁耐心地对祁老伯说,你的话我全听进去了。于是,一五一十地回复刚才祁老伯说的话,祁老伯闭着双眼,频频点头,脸上很快露出满意的笑容。
  
  蒋栋梁望着祁老伯,心想,养老院里的老人原来这么容易满足啊。做老人工作,我们有时是不是可以用善意的谎言与他们交流呢?蒋栋梁打算下一步计划就是要与曲汇河商谈这件事。
  
  你是……突然从祁老伯背后闪出一个身影,蒋栋梁定睛一看,原来是黄伟亮的母亲。只见黄母老泪纵横,不知如何是好。蒋栋梁则上前,一把扶住黄母,柔和地说,您只管安心地住在养老院里,至于我们小辈的事,您用不着担心。黄母听后,一头扎在蒋栋梁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为了不影响后面的工作,蒋栋梁先劝黄母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准备到大厅外去抽一口,平衡一下自己的内心。
  
  蒋总,你比我们还要早。只见曲汇河风度翩翩,一边朝蒋栋梁这边走来的时候,一边从内侧口袋里也随即拿了出烟盒来。烟没有传递过去,还没说完半句话,身着一套紫夹红的西装的章志忠从“奥迪”下来,一边向蒋栋梁高声招呼,一边让穿一套黑色西装的强草鹤赶紧跟上,唯恐一路上教她的话会忘记。
  
  让强草鹤背熟这些话,是黄伟亮早已做好的功课。黄伟亮说,敌情有变化,我们有应变能力,我了解蒋栋梁这个老东西,他做高利贷时从没看到过有坏帐,郁向阳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只蚂蚁,这个女人还向我承诺,幸好我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就这样,黄伟亮时时刻刻让强草鹤做功课,强草鹤开始带着兴趣,后来厌烦,觉得还是陪男人睡觉洗澡轻松。黄伟亮就用话刺激她,你想到过家乡的父老乡亲吗?想过自己的儿子吗?难道你父母愿意看你做三陪小姐吗?如果想放弃院长的职位,随时随地。强草鹤被黄伟亮这么一刺激,便识相地服从命令。在上前车,黄伟亮再三关照章志忠,路上再逼她背诵几遍。
  
  当章志忠把强草鹤介绍给蒋栋梁,说这是在其他养老院当过院长的强草鹤。强草鹤递给蒋栋梁一个媚眼,让一旁的温柔和曲汇河看得很不对劲,曲汇河随口说了一句,这个人我和温柔好像从哪里见到过?强草鹤下意识地躲到章志忠的背后。章志忠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在痛骂黄伟亮,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强草鹤在老电影咖啡馆与曲汇河他俩照过面。章志忠头冒出一阵冷汗,但还是故作镇静地对曲汇河说,曲兄又在瞎说呢,现在撞脸的事时有发生。
  
  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对,蒋总,我想起来了……还没等曲汇河说完,这时候,从走廊里传来一阵声音,只见祁老伯拄着他手中的拐杖,摇摇晃晃地蠕动过来,说,这里来新院长了?是哪位?我要跟新院长说道说道。强草鹤害怕地从章志忠的背后观察了曲汇河与温柔的动静,发现温柔把曲汇河拖到一边并没有注意她,而是在说话,便从章志忠的背后闪出来,机灵地搀扶起祁老伯的手臂,回答,老大爷,是我,我是院长,我姓强,以后您就叫我强院长。
  
  好好好,强院长,我要跟你说道说道。祁老伯说着,便手指向正在与曲汇河说话的温柔,这个人不好,她经常要打我,我不喜欢她。强草鹤警觉地观察曲汇河与温柔的动静,尤其是温柔,不时地在琢磨,他俩会不会真的认出我来?在一旁的蒋栋梁听到祁老伯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然而没有劝说祁老伯,而是对边上的章志忠说,患过脑梗塞,说话颠三倒四,不要信这位老伯。说着,便大声叫曲汇河与温柔不要再说悄悄话了。
  
  当曲汇河与温柔重新回到原地,曲汇河则已变得平静,递给蒋栋梁与章志忠的烟时,脑子里还想着,难道那天在老电影咖啡馆里真的看走了眼?应该是看走了眼,量章志忠这个小子也没有那么大胆。温柔在三个男人抽烟交谈时,把白眼驶向了强草鹤。此时的强草鹤不是没有察觉温柔的白眼,也不是不怀疑温柔肯定察觉出来了。但既然如此,也要将错就错,就一口咬定是撞脸或者说看走了眼。她清楚记得那天,典汇河与温柔只注意到黄伟亮与章志忠,并没有注意到她,更何况她那天的发型与打扮与今天完全不一样。她相信一定会瞒过去。
  
  祁老伯兴奋得有些站不稳了,脸上深刻的纹路也跟着一起跳动。虽然气短,声音低弱,但还是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句“强院长,我喜欢女护工帮我洗澡,可没有人帮我解决这件事”的话,让温柔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强草鹤很尴尬,担心温柔已经记起老电影咖啡馆里那个人就是她,便匆匆地扶起祁老伯朝房间里走。蒋栋梁趁机对温柔说,你看看,养老院素材多不多?你与其说给你们文化馆写报道,还不如静下心来到朝阳养老院工作。蒋栋梁说到这里,话锋马上一转,我是为你着想,男人是要靠在女人眼皮底下管教出来的。
  
  说完,哈哈笑起来,拍了拍边上的曲汇河,问,是不是这样?温柔好像听明白了蒋栋梁的意思,心里也似乎感到没有像刚才那样有压力了。在这个档口,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给蒋栋梁呢?她应该对蒋栋梁的脾气有所了解,如果说开来,老电影咖啡馆曲汇河与黄伟亮照过面这件事无疑让蒋栋梁知道,这对曲汇河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想到此,于是顺着蒋栋梁的话,回了声,是的,大多男人的德性就是这样。说着,把目光朝向曲汇河。曲汇河像是受到极大的委曲似的,一边向温柔使眼色,一边对蒋栋梁说,蒋总,请你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好吗?男人的本性也是能改的。而此时蒋栋梁没有搭理曲汇河,只是把目光递给章志忠,好像在说,我把温柔放到朝阳养老院,与你介绍院长给我,并不相矛盾。
  
  章志忠望着蒋栋梁他们一唱一和,自然不傻,不是听不出子丑寅卯来,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说白,刚才的担忧也渐渐消除,原来温柔这女人是在为自己的丈夫挡架。各自的算盘在各自的心里,你会打,我也会打,大家都会打,只是看谁算得过谁。章志忠心想,蒋栋梁你这个老贼,你已经陷入一个怪圈里,爬也爬不出来了。你以为身边温柔这个小女人是你的亲信吗?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即使是你的亲信,难道就可以打败黄伟亮了吗?你不是处在势均力敌的状态里,而是你寡我众,连民政局的人也不会帮你,我真为你捏一把汗。
  
  事实也正如章志忠所说的那样,当日下午民政局的人就来检查工作。会议上,蒋栋梁也是这样把温柔介绍给领导们。其中一位领导立马给蒋栋梁看脸色。她说,我们这里是养老院,不需要有什么记者来采访。久经战场的蒋栋梁冷不防被一盆水浇得竟然忘记了词,而温柔却好像不知水的深浅,只知道有水就要淌过去,所以,当她很快扔了一句“有什么见不得事不能让记者采访”的话,引起了整个会场轩然大波。蒋栋梁暗暗叫好,他觉得在这样的场合,就是要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以他做老板的身份,想暂且给民政局领导一点面子。
  
  于是,当民政局人准备想把温柔赶出去的时候,曲汇河见势不妙,抢先一步把温柔拉向会议室外。他想,与其被你们赶,还不如我把她拉出去。曲汇河发现蒋栋梁跟着走出会议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责问蒋栋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老婆第一天进养老院就是来受骂的,原来院长监视就是这么当的吗?曲汇河说着说着,差点就要把认出强草鹤的事告诉给蒋栋梁,却被温柔眼明手快地阻止住。这是干嘛呢?外面的事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人就要先干起来。温柔说。
  
  我也没有想到民政局会明着帮李鸿鸪他们,但有一点我明白,现在我能依靠的也就是你们夫妇俩,蒋栋梁向曲汇河递上一支烟,无奈地说,你也知道,对于养老院这一块,我们真是外行,但既然有缘扯上了,总得有一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忍耐吧?要说人生经历和性格脾气,你说我会忍让吗?
  
  可是我老婆她……还没有等曲汇河说完,温柔马上打断他的话,说,都别说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情不自禁,我是帮理不帮亲。温柔想如果再不把话岔开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蛾幺子了,她心里在骂曲汇河一根筋,再这样下去,到头来连蒋栋梁也不会说他好。于是她便拉了拉曲汇河那款西装,向蒋栋梁开玩笑,蒋总,今天你的打扮还没有曲汇河那样有精神,老板的体面在这类的会议上很重要,如果今天你穿得再精神一点,很有可能局势不一样。
  
  温柔的玩笑让尴尬的气氛很快化开来,曲汇河不得不补充一句,蒋总,我这一辈子欠你的。蒋栋梁说,既然是欠的,那就再为我操办一次60岁的生日吧,我女儿整天与我瞎嚷嚷,我被她烦死了,你来邀请一些人员吧,在这之前我还得与苗祥和跑一趟新疆。曲汇河朝温柔看了看,问,养老院里是让院长来喝你的生日酒还是让我的老婆来,总不能两个一起离开养老院?蒋栋梁想了片刻,回答曲汇河,就让那个强院长去吧,温柔留在养老院我放心。
  
  曲汇河疑惑地望着自己的老婆温柔,总感觉这已经不是自己的老婆了。过去的温柔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现在怎么也学会圆滑了?比如就拿老电影咖啡馆这件来说吧,明明看到黄伟亮后面跟着章志忠与强草鹤,可她偏偏说一定是他俩看走了眼。既然是看走了眼,为什么要说这是为了保护他呢?而蒋栋梁又认准温柔来当院长监视,这到底是唱的哪出戏呢?曲汇河羞愧自己白活了这几年。蒋栋梁生日那天,上海正连下了几场雪,刚从新疆赶回来的蒋栋梁还未弹去新疆的雪花,便又沾染上申城的飘雪。他现成做了一回寿星,所有的事务他让曲汇河来打理,女儿蒋利做曲汇河的下手,结果蒋栋梁没有喝醉,曲汇河先被人灌醉。蒋栋梁望着醉如泥人的曲汇河,叹息早知道会这样,就索性让温柔过来了。
  
  更糟糕的是蒋栋梁60岁寿辰的第二天,强草鹤驾车带了几箱毛巾和云片糕到养老院,然后让养老院里的员工按一条毛巾和两片云片糕分好,装在塑料袋里,发放给在住的每一位老人,并要求送上一句话,蒋总昨晚六十岁生日。当员工把这份礼物送到祁老伯的手里时,祁老伯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蒋栋梁六十岁的生日礼品,颤颤巍巍来到温柔的办公室里寻找答案。
  
  还没有等祁老伯说更多解释,温柔一看到这些东西,马上领悟到这是一个恶作剧。当她走出办公室,只见员工还在继续发放这些礼品。温柔不管三七二一,一把夺下员工正在发放的东西,并命令一直跟随在后的护理部主任,马上到超市购买熟泡面和真空包装的酱蛋,送给在住的每一位老人和员工。护理部主任接过温柔购买熟泡面和真空包装酱蛋的钱之后,特地申明,你是代表蒋总,我们自然听你的,但我们又是养老院的员工,按理是听院长的。但是这个院长太年轻,一点也不懂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一个大活人生日,怎么可以送毛巾和云片糕给人呢?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但是发生什么后果与我们这些拿工资的员工无关。
  
  温柔回答,与你们无关,一切后果由我负责。祁老伯颤颤巍巍地还跟在温柔身后,看到温柔并不温柔,而是凶巴巴的样子,便说,你不能打我,你还是没有强院长和气。说完,手拿着已换下来的生日礼品,不知道在嘟嚷嚷什么。
  
  等到护理部主任一切在温柔的吩咐中完成任务之后,温柔才想到要与曲汇河打个电话问究竟,问昨晚他也在场,是谁这么恶作剧的而不去阻止?曲汇河兴许昨日的醉酒还未散发,所以温柔的声音就像浇在他头顶上的雾水。你干嘛啦?你是院长的监视,又不是我的监视。什么恶作剧?蒋老板昨天很风光,我给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曲汇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完,挂断电话,不再理会温柔。
  
  我这是在干嘛?一周只能回家一次,这与过去的日子有什么两样?还说他能在我眼皮底下兜转,会有什么事?温柔觉得自己已走进怪圈。正当她想与蒋栋梁打电话,不料强草鹤一头冲进温柔的办公室,气急败坏地指着温柔的鼻子,把最难听最龌龊泼给温柔。温柔蒙了,想不到强草鹤会来这么一手。
  
  而此时的强草鹤像占上了风,似乎忘记了老电影咖啡馆与温柔照过面的事,也忘了黄伟亮与章志忠曾经的教诲,把“春风”里那种德性完全显露出来。等到强草鹤骂累了,温柔才清醒过来。她轻轻的一句“看你这副德性,就知道你是从发廊里出来的女人”的话,让强草鹤顿时傻了眼。
  
  其实温柔哪会知道强草鹤背景,她只不过被她骂得气昏了头。哪一个正常女人能受这样的辱骂?温柔不由地怨恨起来,今天自己是不是撞见鬼了?她在被强草鹤骂的时候,没有流出一点眼泪。倒是强草鹤被温柔这么一骂,像是遭到天大委屈似的,伤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不停地骂,似乎除了能骂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什么词与之辩论了。
  
  而马晓青的一个来电,真的让温柔解了围。温柔告诉马晓青,今天她确实想出来散散心。马晓青听着温柔的口吻有点不对劲,似乎也猜出一点什么,便马上说,天塌下来有地顶着,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快出来,我请你喝咖啡。
  
  依旧是老电影咖啡馆。只是这次被马晓青安排在三楼。旧旧的木质地板和楼梯以及昏暗的灯光,确实掩饰了温柔郁闷的心情。马晓青一看到温柔,就风风火火地解释,本来是我丈夫季波折约了他的同事出来吃饭,还特地要我叫上你。可我在电话里发现你有些不对劲,怕和这件事有关,所以,我才单独约你。
  
  温柔看着马晓青,苦涩一笑,心里不时地拷问自己,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呢?怎么会到了让别人同情可怜的境遇呢?想当年都是她同情别人的份儿,你马晓青难道忘记了上学时的情景了吗?
  
  温柔这种根本没有底气的小心思,在风水轮流转到现在得意的马晓青面前,已不值一提。还没有等自己收起苦涩的笑脸,马晓青开始表功起来。她说,前几天她为他过了一个小生日,却当作大生日一样来忙前忙后,让他感动得不了。男人嘛,就像个孩子,你哄哄他,他就会和你掏心掏肺。
  
  温柔听到马晓青“生日”两字,马上想到了那次强草鹤送给养老院里老人的礼品,便问,如果你生日有人送你一块毛巾一块糕,你会怎么想?
  
  是你遇到的,还是你老公遇到的?做这种事的人肯定对你有刻骨铭心的仇恨。马晓青说,你也知道,我和我老公因为职业的原由,被人恨是见怪不怪的事。生日送毛巾送糕有啥稀奇,我和我老公收到花圈这种事也有。当人家送花圈给你时,你就当收花篮一样接收,心情不就好了吗?
  
  温柔摇摇头,回答,即不是我遇到的,也不是我老公遇到的,我只是说如果遇到该会怎么想,原来你是这样想,真服了你。马晓青看了温柔一眼,说,不对,你肯定遇到事了,否则怎么会对我说“正好出来散散心”的话呢?是不是真的遇到有人送你这种玩意了?毛巾擦脸擦脚的,糕点可以填饱肚子,多好的事,干嘛愁眉苦脸?
  
  温柔轻轻地呷了一口咖啡,苦笑地看着马晓青,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惹得曲汇河也不愿意接她的电话吗?那个强草鹤真的确确切切是在咖啡馆里被她遇见的强草鹤吗?温柔多想开口说让马晓青帮忙调查一下强草鹤的身份,但话一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干嘛呢?吃力不讨好的事还嫌不够多吗?
  
  温柔,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你老公的情况呢。他像不像我们上学时候的那个班长?马晓青好奇地问。而温柔则答非所问地回答,如果你遇到一个从洗头房里出来的女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会如何的感受?马晓青瞪大眼睛反问道,温柔你今天真的遇到什么事了?温柔摇摇头,说,没啥,只不过自己遇上鬼了。马晓青说,我不知道像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遭遇发廊女人的骂声,但有一点我只是想劝你,该认真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不该认真的时候一定要看淡。温柔听了马晓青这句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会脱口而出,我离婚了。马晓青发呆了,这种吃惊程度不比当初得知班长追求的对象不是她而是温柔差多少。像温柔这样的人不应该是单身,不管怎么说,至少要和她一样有一个优秀的男人在身边。
  
  你又在瞎说了,就像当初班长追求你已成为事实,你却要瞎说不是事实。如果真的,我后悔那天让季波折开车送你回家。不过你是不是单身,我会打探了解的。马晓青好像有所防备,她知道女人最需要防备的就是这一点。
  
  你的职业病好厉害,调查我也是你的职责范围吗?温柔好像看出了马晓青的心思,便装出一脸调皮样说道,但心里却着实地想了一番,人既然拗不过命运,就认命吧,即便马晓青可以天天把他的丈夫挂在嘴边,她也可以放之一边。她真的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说家长里短,尤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的老同学面前。
  
  好老公是要靠老婆炫耀出来的。说着,拿起手机正想拨通季波折的手机号,却不料被季波折抢先打进来。马晓青无不自豪地对温柔说,你看看,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夫妻间是要有感应的。
  
  就这样温柔一直在马晓青炫耀声中结束这次“散心”会。与马晓青分手后,温柔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在马晓青面前说自己离婚呢?真是昏了头,自己又没有沾过一滴酒,虚荣心怎么会油然而生?谁知当天晚上,马晓青向温柔发来一条短信,说她不应该告诉她已经离婚,这样会让她无意中设置一道防卫墙。
  
  温柔接到马晓青这只消息,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原本想返回去把交通卡还给了她,但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无疑让她犹豫起来。这个马晓青,醋劲怎么这样大呢?
  
10
  
  办公室里的红杉树依然充满着生命的活力。蒋栋梁与曲汇河两个男人在谈工作时,偶尔也会插穿进关于上次生日发放礼品的事。蒋栋梁说,也真难为温柔了。曲汇河说,老板,若不为难,干脆就直接把院长的位置换下来,院长的职称又不是考研究生文凭,没啥稀奇。
  
  你也真是的,你真的以为我让温柔来做院长监视的?蒋栋梁递了一支烟给曲汇河,你啊,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与我呆在一起工作,总得有长进吧?你老婆比你有悟性。
  
  别人夸自己的老婆,自然听得进去,即使把自己贬得一塌糊涂也没事。曲汇河灭了烟蒂,说,温柔如果在养老院坐镇,我也干脆搬进养老院,省得现在不是我接她回家,就是她送我回家。
  
  你有没有出息?要么人间蒸发,要么粘得不能分开,这都不是男人要做的事。我准备培养你担当整个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你得改变原来的习性。蒋栋梁严肃的口吻,让曲汇河不敢往下说。蒋栋梁说他喜欢摊开来说,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应该是成熟,犯浑的时间早过了。于是,他毫无忌讳地说到了他的过去,也说到了他与前妻那点事。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蒋利带着她的母亲卫红兴致勃勃地来到蒋栋梁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硬把蒋栋梁从座位上拉起来,说,我把母亲带来了。蒋栋梁被蒋利的突然袭击,搞得不知所措。曲汇河看着情况不妙,马上找了个托词离身。
  
  今天我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个信息,广西阳朔有一幢楼房,原来是当地政府的办公楼,因需要迁移,所以这幢楼空了下来,准备出售,我得知这一消息,马上打电话给女儿,听女儿说起你先前去广西阳朔看过地,后来没有签下这份合同,她让我先来上海再说。卫红一五一十地向蒋栋梁解释由来。
  
  蒋栋梁频频点头,并亲自为卫红沏了一壶广西吕仙茶。他说,这是你家乡有名的好茶,也是你爱喝的茶,是我去广西看地时买的。
  
  谢谢你!卫红接过蒋栋梁的吕仙茶,说,我只是把信息传达给你,你若觉得不好,我马上回去……还没等卫红说完,蒋栋梁连忙接上去说,我考察的地方没有你那块好,我决定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如果真的好,我会购买下来。
  
  站在边上的蒋利听到父亲说要和母亲一起回广西,捂住嘴,背朝他们,偷偷地笑,暗想,尽管革命未成功,还需努力,但是,她已经向成功迈进一步了。
  
  话再说曲汇河离开办公室,驱车朝温柔那个方向开去。晌午才到朝阳养老院,曲汇河还没有走到楼梯口,就听到祁老伯从房间一直追逐出来的声音。祁老伯穿着裤衩和一件破旧的棉布衫,口里一直嚷着,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曲汇河四处张望,走廊里除了一个只弯着腰拖地板的清洁工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影。而祁老伯嚷着要强院长洗澡的声音还在继续,似有一种揭瓦房盖子的感觉。
  
  这怎么行?曲汇河想再没人加以阻止,这个局面真的不能收场了。正当他要上前去搀扶祁老伯时,只见祁老伯一声大叫,严厉地对曲汇河说,你们都不如强院长,我喜欢她帮我洗澡,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兴许吵闹的声音过于大,温柔往边上楼梯口下来,看到曲汇河正拉住衣衫褴褛的祁老伯,尴尬得马上把目光移去。这个时候曲汇河也看到了温柔,于是,大声地朝温柔叫道,快去叫那个强院长,老人这点服务要求也是需要满足的。说着,又朝向正在弯着腰拖地板的清洁工说,快把祁老伯扶回房里。清洁工听到曲汇河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而温柔也到处寻找强草鹤,心想,这个女人肯定是从发廊中心出来的,我不能就此让她这样辱骂我,如果证据抓住,这个仇一定要报的。就在她院内院外的门槛来回寻找时,突然被一阵熟悉的却一时猜不出是谁的声音叫住。
  
  温柔回眸,只见穿着一身金黄色连衣裙的黄蓓蕾,已站在她身后。温柔尴尬之余,脑子里很快琢磨如何编谎应付她。谁知黄蓓蕾根本不在意,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态,像是知道温柔的身份似的,开门见山问强草鹤在哪儿?然后一边拉住温柔“噔噔噔”朝大厅的楼梯走去,一边说,强草鹤的身份你知道不?这种人你们还敢用?
  
  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与黄蓓蕾见面了,三次不经意地撞见,怎么都会让她不知所措。温柔记得当时与她住在同一间房间的时候,告诉过她,她是在文化馆工作的。黄蓓蕾一定会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在朝阳养老院工作,或者一定会猜测她说话的可信度。黄蓓蕾颈上挂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金锁片,在温柔的眼睛里反射出来就是一枚企业法人代表的盖印。
  
  躲已经来不及,只能迎着闪闪发亮的光了。温柔尴尬地回答黄蓓蕾,这不是我关心的事,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话音刚落,只听见楼上祁老伯“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的声音又传开。黄蓓蕾用力指指,对温柔说,你听听,强草鹤就是这种人,过去在大浴房里为男客人洗澡,现在到养老院里为男老人洗澡。这种人你们还敢用?若被民政局知道,法人代表还能转过来?
  
  温柔不知如何是好。还没等有时间问为什么,黄蓓蕾急着接上一句话,不行的,法人代表是要快点转到你们处的,但钱必须要到位。温柔被黄蓓蕾这种莫明其妙的运作而发急,忘记问黄蓓蕾怎么知道强草鹤是大浴房里为男客人洗澡的消息,从嘴里脱口而出一句,这是我和你能解决的事吗?什么钱到不到位?急着要与李鸿鸪分钱吗?
  
  黄蓓蕾起先一愣,但很快恢复神色,镇静之后,反问温柔,难道你不希望你的老板名正言顺成为法人代表吗?不过话说回来,我是李鸿鸪的合法妻子,当然首先考虑到利益得失的问题,你充其量也是为老板打工的人。要知道,没有名分的味道是很难受的。黄蓓蕾在“名分”两字上着重地高了一个音节,然后继续说,你看看,强草鹤这种女人与任何一个男人可以睡一起,但没有名分,多可悲。我真不明白你们都是什么眼光?
  
  黄蓓蕾停顿片刻,想想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妥,便及时纠正,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对于打工者来说,与没有名分的女人一样,在利益上哪能与名正言顺的正室相提并论呢?今天我一来是代表李鸿鸪也是代表民政局发放慰问品给住院老人,二来顺便告你强草鹤的真实身份,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着,像一股烟似的,从温柔身边晃过。温柔的目光里只停留住黄蓓蕾颈上那枚闪闪发亮的锁片,好像肾虚似的,反馈到耳里的是“嗡嗡”直响的声音。温柔也不知道这一天是如何与曲汇河回家的?
  
  一路上,曲汇河牢骚连篇,埋怨温柔不该劝他一起把强草鹤的身份瞒下来,蒋栋梁对他俩不薄,干嘛不及时告诉他,而要等到把养老院弄得天翻地覆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如此,这种女人一看就不是好货色,蒋总也应该会识破,可他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温柔几次开口,多想把刚刚黄蓓蕾说的话告诉他,然而,望着曲汇河情绪高昂的样子,若自己一旦说出口,还不要人仰马翻吗?更何况黄蓓蕾是出于私利,但自己出于私利与她并不等同,凭什么要完全相信黄蓓蕾的话呢?可是,不相信他人,难道还要怀疑自己的眼光吗?若在曲汇河也同样的怀疑之中不旁敲侧击,难道要等到蒋栋梁亲自发现才去收残局?
  
  尤其想到强草鹤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时的情景,温柔觉得确实不能这样便宜强草鹤,不过她也要让黄蓓蕾的脑子里的概念改过来,我温柔确实不是朝阳养老院的员工,只是来帮忙的,于是她添醋加酱也要把黄蓓蕾今天告诉她的话告诉曲汇河,以便让他尽快向蒋栋梁汇报来弥补自己先前的过失。在准备把真相说出来之前,温柔先让曲汇河把车在边上靠一靠。曲汇河以为温柔要去超市买东西,便说,家里吃的东西全有,你还想买什么?温柔说我要你靠一靠还问这么多干嘛?无奈曲汇河只能将车找到靠边的站位。
  
  当车子停下,发现温柔并没有想开门出去的样子,曲汇河便问,怎么又没有购买欲了?温柔两眼望着前方,想了半天才说出口。你知道吗?养老院里那个强草鹤不仅是在老电影咖啡馆遇见的强草鹤,更是洗浴房里“小姐”。
  
  你让我把车靠边就是为了讲这一句话?曲汇河疑惑地问道,难道老婆你怕我激动把握不好方向盘?老婆啊老婆,你真不了解你老公,难道你忘了我与蒋栋梁是怎么认识的吗?
  
  人间蒸发前的你,我能了解。温柔没好气地回答。曲汇河敲打着方向盘,无可奈何地说,看样子我这个短处要被你一直抓着不放了。于是,你一句我一言像打乒乓球似来回,竟然蒋栋梁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听见。当发现时已过了十来分钟。曲汇河说,我回电给蒋总,这件事等到见面再说吧,电话里说不清楚。当真的拨通蒋栋梁的电话后,曲汇河早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话了,把强草鹤的真实身份如数地告诉了蒋栋梁。
  
  谁知蒋栋梁即不感到惊奇也没有发火,只是对曲汇河说,卫红刚才说她找到广西阳朔有一幢楼,我想还是让你陪我去看一下,另外百名将军想要到我们崇明度假村开一个书画展览,你马上去那儿布置一下,至于其他事情缓一缓。然后,蒋栋梁又把要布置的事情一一交代,或许还有一点不放心,便补充一句,这次不要像上次我生日那样搞砸搞浑了。
  
  曲汇河疑惑地看着温柔,说,真奇了怪,蒋总就是想着哪一出就哪一出,上次与他一起去广西看地,也说好,现在他前妻找了一块地,也说好。不过话说回来,千好万好总是老婆好。想到此,曲汇河好像记起什么,连忙对温柔说,你有没有发现蒋总的发型有所变化?那是上次与他一起去广西时,突然变成了光头,后来就成现在的发型了,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又被抓进监狱过了?温柔没好气地瞟了曲汇河一眼,说,还不按照你老板的吩咐,去崇明关心百名将军开书画展览会一事?
  
  等到曲汇河到了崇明度假村之后,才发觉蒋栋梁的用心良苦。确实在这个档口,凝聚和激发正能量太是时候了。在布置会场与其他事宜之际,曲汇河也慢慢知道了百名将军的来龙去脉。原来,是黄伟亮认识了一位中间商之后,开始向中间商兜售生意,问如果成功能给他多少分成?中间商说,利润50%。于是,黄伟亮向中间商说出了在蒋栋梁身上可以骗钱获得利润。中间商听后便与黄伟亮纠缠一起。而百名将军牵头人正好与这位中间商的父母是邻居,在聊天的时候了解了彼此的需求与想法。就这样,将军的牵头人认识了中间商,然后认识了蒋栋梁,最后中间商便顺理成章地做成了这笔生意。
  
  曲汇河自言自语,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蒋栋梁为什么还要跳黄伟亮挖好的坑?然而蒋栋梁不这样认为,他反而要感谢黄伟亮,他说很多事往往都是因祸得福。他觉得百名将军首先就是正能量,明知道吃亏也要做,权当是为公司做一次广告。
  
  事实上的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画展结束后,百名将军都给蒋栋梁留下了联系方式,并把各自儿女的名字与联系电话都留下,其中一位拉住蒋栋梁的手说,以后我们直接找你,不再找中间商。事后,在与蒋栋梁和卫红一起去广西看楼房的路上,曲汇河翘起大拇指,说,老板你真行,你的目光确实比一般人远。黄伟亮这小子再耍小聪明也没有用。
  
  曲汇河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朝阳养老院里那个院长的身份,再一次向蒋栋梁提起,并告诉他,这个确切的消息是出自于李鸿鸪的老婆口中。曲汇河觉得纳闷,温柔单独出去旅游,导游安排她与另一位单独出行的游客住一个房间,谁知这位游客竟然是李鸿鸪的老婆。
  
  这有什么稀奇?世上凑巧的事多了去了。其实我还知道,强草鹤这个女人你俩早相撞过,在老电影咖啡馆里是吧?你俩怕我会责问这个女人是跟在黄伟亮身后的,为什么不如实汇报?蒋栋梁淡淡地说。曲汇河一脸惊讶,不知道自己在哪地方说漏了嘴。
  
  你确实说漏了嘴。于是蒋栋梁把曲汇河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向他汇报过这件事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曲汇河恍然大悟,搔着头皮,骂自己真的得了老年痴呆,连这点记忆都没有,并在心里不时地对温柔说,老婆啊老婆,你真是以小人之心测君子之腹,蒋总已全部知道。
  
  这些都是过去式,何必要为难与我一起共事的朋友呢?蒋栋梁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看了卫红一眼。其实这次完全可以与卫红两个人前去广西,但他偏偏带上曲汇河。做养老事业已让他整个身心精疲力竭,他不想在旅途中无端穿插过去的一些恩怨。他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得了情感的忧虑症,但不管怎么样,他给自己一个目标,不完成养老事业,不谈个人的事。
  
  卫红似乎也看出蒋栋梁的心思,所以在她与蒋栋梁曲汇河仨人同行的路上,并没有去接蒋栋梁的话,而是对曲汇河说,你夫人真能干,为了蒋栋梁,宁可守在朝阳养老院当监视。曲汇河听到卫红开口说话,这才感觉自己这次真不应该与蒋栋梁一同前往广西。他搔了搔头皮,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内疚地说,是啊,这次我真不应该和你们一起去广西,我老婆一个人在养老院,我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还怕有人把你老婆吃了?蒋栋梁没好气地回答。曲汇河好像来劲了,犟倔着头,说,那个院长是从洗浴中心出来的“小姐”,我老婆成为这种人的监视,我怎么不怕?
  
  卫红连忙把茶递给曲汇河,强露出微笑,说,兄弟,你夫人一定行,蒋栋梁不会看走眼,广西那边的事你俩得互相有照应,一个人有时真拿不准主意。
  
  谁说我拿不准主意的?蒋栋梁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推,气恼地说,这些年一路走来,不都是我一人拿的主意吗?我让曲汇河一同前来,是因为……因为我不能让他俩总是粘在一块,否则我的养老院要成为娱乐场所了。蒋栋梁说到“因为”二字,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圆其说地接了下句,而卫红好像听出了子丑寅卯,连忙将头往另一边转,不想让自己尴尬神色被发觉。
  
  其实这些年来,卫红也在反思自己当初的行为。一个女人家,拖着幼小的女儿,在最需要男人的时候,蒋栋梁却面临牢狱之灾,是隔壁小凤一家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女儿有父爱才能平稳一个家。那个时候,蒋栋梁的母亲寄了一封信给广西的卫红,让她别等了,再说,她已为他俩算过命,蛇与猪是相克的,兴许他俩能成为朋友而不是夫妻,蒋栋梁还有可能转运。当小凤的表舅闯进了她的生活,卫红果断地与蒋栋梁离了婚。谁知等到把蒋利扶养成人,小凤的表舅突然脑溢血而离世。卫红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当蒋利对她说蒋栋梁现在搞候鸟式养老,在全国各地寻找养生基地,问她广西有没有地方,她犹豫过,矛盾过,斗争过。等到她听说她看中的一块地方再不赶快买下,就要被人抢走,她才答应蒋利去上海找蒋栋梁。
  
  如果广西阳朔那边的一幢楼买下,你与女儿负责管理,反正你也会烧一桌的好菜,让前去那儿的龙泉会员可品尝到你的手艺。蒋栋梁轻轻地对她说,她的神色才缓过来了,回过头,朝他笑了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指挥。
  
  飞机降落到广西之后,首先考虑的就是住宿问题。卫红建议蒋栋梁与曲汇河不要再破费借宾馆,可以住到小凤家里去,也可以直接在她的屋子里住下。她又说这些年来她与小凤一家已不分你我了。卫红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在蒋栋梁身上,看他神色的变化而使自己的语调能够有轻急缓重的节奏。蒋栋梁摇摇头, 心在想,你现在住的屋子有过那个男人的气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你想到哪一出就唱哪一出,可我堂堂一个老板,弯腰进别人家屋里留宿,这辈子他还没有想过。
  
  站在边上的曲汇河好似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拉开嗓门说道,要不这样,蒋总,你就跟卫红姐一起回家,我随便找个地,哪怕到浴房过夜也可以对付一宿。
  
  你脑子真病得不轻。蒋栋梁手指了指曲汇河,气得话再也说不下去,一边掉头就走,一边拨通“如家连锁店”的电话号码。无奈,曲汇河只能跟随在蒋栋梁身后,让卫红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两行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直到蒋利从上海打来电话,她方才醒过来。蒋利问老爸是否去看过小凤的父母亲?上次公安来查寻这件事的时候,小凤与她有过误会。卫红望着蒋栋梁远去的那个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蒋利,你是了解你爸的,他能容你想一想再说话吗?他去宾馆去开房间了。说完,伤感地哭出声来。
  
  妈,你这是干嘛呢?男人嘛,有时也像个孩子,是要靠人哄的。蒋利像久经战场似的,用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卫红。卫红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老妈就是这个命,认了吧。挂断女儿的电话之后,打了一辆的士,朝回家的方向驶去。到了家门口,只见小凤的父母早已站在门口,迎候着。他们以为卫红一定会与蒋栋梁一起回来,谁知从出租车厢里出来的竟然是她一个人,一脸沉闷的样子向他们走来,他们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不让双方处于尴尬状态,他们没等卫红说些什么,便转过身,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卫红胡思乱想了一夜,不过次日午时,蒋栋梁却拎着大包小包来到卫红的家,让她陪他一起去看望小凤的父母。卫红见到蒋栋梁,似乎也忘记了昨日是怎么被她熬过来的,欣喜地接过蒋栋梁手中的东西,就朝小凤家跑,并且对蒋栋梁说,这个时候他们一定挑担回家。
  
  挑担回家?蒋栋梁疑惑地问道。卫红转过身,看见蒋栋梁疑惑地看着她,步子并没有向前迈开的意思,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向蒋栋梁解释了由来。原来小凤自从回广西之后,一直郁闷在家里,有一段时间不肯走出去找活干,为了能鼓励小凤重振精神,她的父母以身作则,用挑担串街走巷的方式做起了小买卖。渐渐地小凤有了灵魂的触动,知道心疼父母,不忍心看到父母这样为她如此操心,便鼓足勇气走出去找工作。现在小凤已经找到一份收银员的工作,然而她的父母肩上的担子已不卸不下来,说是成为一种生活的习惯。为了不让小凤知道这件事,他们趁着小凤上班的时候,挑担出门,赶在小凤下班还没有到家挑担回来。
  
  蒋栋梁听完卫红这一番陈述,给自己喘了一口气,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叠人民币,交给卫红,让她找一个红包送给小凤的父母,说,权当是自己向他们赔礼道歉吧。卫红接过蒋栋梁手中的钱,然后在抽屉里随意找到一张崭新的红包,一边把钱套进红包里,一边说,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再责怪你了。卫红把钱套进红包之后,突然记起什么,连忙转过身,微笑地朝向蒋栋梁,栋梁,六十岁生日女儿帮你做过了,听女儿说……
  
  没等卫红说完,很快被蒋栋梁打断。别说了,无非你想说有人在我生日时恶作剧,这有什么稀奇?如果这样的恶作剧能让我死,那么这个世界上死的方法太多了。卫红看了蒋栋梁一眼,轻声地一说,我只是想说,既然是温柔为你挡了一架,那无论怎么说也要对曲汇河和气一点,把他俩安排一起工作才是你要考虑的事。蒋栋梁说这个还用得着你说吗?否则我怎么会让温柔安排到养老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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