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夫的母亲过生日,我的左邻右舍、上家下家,还有本姓人几乎每家每户都前去贺寿。平时我们村庄里有点喜事丧事之类,二姐夫也必定赶来应酬,作为本村的女婿,而且又住在对面的村庄,哪`家要摆酒宴请客,消息一传而至。人们也为了还二姐夫一个人情,他母亲的生日当然是免不了都要去的。在我们乡下,吃生日酒,人们都是傍晚收工时才陆陆续续地去。
生日年年有,并不是每家每户的老人都要过生日,有的老人稍稍地过,不对外开放,所以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生日。对外开放过生日的都是那些自认为“德高望重”的老人。
生日礼物无非就是每人割上一两斤肉,但必须带几斤粮食,按我们那地方的习俗(当然是老人过生日的风俗,时髦的年轻人在外打工做生意或读书过生日又当另论),过生日就是拜寿,也就是说,去吃你的生日酒也就祝你长寿,带去粮食,就是给过生日的老人添粮添寿。
同去的叔叔伯伯姐夫堂兄们,开始和那些来凑生日热闹的男人猜拳划码比喝酒。我年纪小,堂姐夫堂兄们是不允许我比酒的。二姐夫家的狗母刚刚产下一窝狗崽子,狗崽子黑的白的黄的几种颜色,跟着母狗在酒席桌下蠢蠢欲动,寻找着人们丢下桌子底下的美食,二姐夫大声呵斥,身下吊着两排鼓鼓涨涨大奶的黑狗母,不情不愿地带着它的六个孩子退到大厅的一角。
我家下面的小五叔家也刚买回一只小黑狗,小五叔天天带着小黑狗玩,我好羡慕,那时我也想养一只小狗,象别人一样带着小狗到处遛达。
我不再站在桌边看大人们猜拳划码比喝酒,跑到屋角逗着那些肥嘟嘟的小狗玩。小五叔的哥哥看出我的心思,对我说,你就抱一只小狗回家跟你小五叔玩吧。二姐夫的姐姐也走过来说,你就抱一只小狗回家养吧!此时,我决定在这一群狗崽子里挑一只小狗回家养,我看上了那只小白狗,它并不是这群狗崽里最大最肥的,但它最惹人喜爱,一身洁白的毛光亮得那么高贵,耷拉着一双耳朵,走路非常自然。见我挑上那只可爱的小白狗,二姐夫的母亲流露出有些舍不得的目光,但我和大人们步出门要回家时,二姐夫的姐姐把小白狗抱给我,她母亲也就无可奈何。
这只小白狗好像天注定的缘分是跟我的,来到半路,我把小白狗放下来,它并没有掉转头回家,而是摇着它的小尾巴小跑着跟在我的身后。
回到家,母亲说,你怎么抱一只小狗回来啊?我们家养猫,但从来没有养过狗。猫是捕老鼠的,每当听道老鼠在木板楼上打架闹得“吱吱”响,猫就无声地跃上我们站着举手也摸不到的木板楼上,把老鼠消灭得精光。我家养猫的日子里,都很少听到老鼠的动静。
三姐也在一边说,你养狗啊,你太勤快了?狗屙屎在家里我看你扫不扫?我不理她们,去拿那只摆在土灶上的猫碗给小白狗喂食。喂猫的那只碗是缺了口的花瓷碗,完整无损的碗,母亲是决不允许我们拿来喂宠物的。母亲上街买回花色很漂亮的陶瓷碗,但图价钱便宜,那些碗不小心掉到地上,不是缺一个口就是全部破碎,母亲经常骂我们不中用,碗被打烂多了,只得上街重新买回一筐新碗。
怕猫和小白狗抢食,我只让小白狗在猫的碗里大餐一顿。很快,我重新找来一只缺了角的大海碗,当作小白狗的餐具。
说也奇怪,小白狗只跟着我,母亲、三姐、哥哥,小白狗一概不跟。我到哪里小白狗就转到哪里,就连它当初的主人,二姐夫和二姐,小白狗也不认识,二姐夫和二姐去赶集,经常上我家等母亲或三姐一路走。二姐夫去逗小白狗,小白狗不理不睬,跑到我身边看着我看书,二姐夫也就无奈地一笑了之。
在我还没有抱回小白狗之前,小五叔带着他的小黑狗上东家上西家,专找那些也养小狗的主,央求放小狗儿打架,但那些家的小狗大多都被小五叔的黑狗打败。
我把小白狗抱到小五叔家找他的小黑狗比赛,村里的小伙伴听到风声全部过来围观,两只狗放在大院中,小白狗向小黑狗走去,小黑狗掉转头就走,不战自败,钻到小五叔的胯下。小伙伴们一阵欢呼,小五叔又重新把小黑狗摆到小白狗的面前,小黑狗转头就溜,几次都这样,伙伴们呼声更加高涨,小五叔脸面红似小红公鸡。
小五叔把他的小狗叫小黑,唤他的小狗“黑黑黑”地叫。我给小白狗安了一个文雅好听的名字:白龙。从此我不叫它小白狗,只叫它的名字白龙。村里的人见白龙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后,也直唤“白龙白龙”。
白龙刚来到我家,花猫跟它也倒挺和平相处,吃饭时,花猫吃花猫的,白龙吃白龙的,互不干扰。馋花猫也好,白龙也好,从不争抢别人的饭碗,尽管猫的碗和狗的碗就摆在相近,但它们各自不越雷池一步。我就奇怪了,这宠物比人好,比人懂事。母亲每当做好吃的东西,我去放牛还没回家,母亲就留一份给我,但经常被哥哥偷了吃,回家母亲说留给我多少东西,我一点不够数就闹。
白龙和花猫不经常在一起共餐,因为花猫喜欢串门,有时根本不知道它上什么地方去玩?到了隔壁家或者去了村外?花猫当时正处于青春期,可能是谈恋爱去了,但我很少看见它带着对象回家。但到了晚上,花猫一定是守在家里的,它也算是忠尽职守。白龙就不一样,反正我到什么地方它就到什么地方,我象花猫一样喜欢串门,我刚到别人的家里一阵,白龙随后而到,尽管我临出门时把它赶回家好几次,但它还是来了,有时弄得我也很恼火。
为了使白龙和花猫更好地相处,我故意把白龙放在花猫身边,但花猫对白龙充满敌意,用不友好的眼光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白龙。狗和猫也许是天生的敌对,或者是白龙感觉到猫敌意的眼神,这样的对视几次之后,白龙开始去追赶花猫,花猫爬上楼梯跃上木楼。我怕从此猫惧狗,去外面玩不肯回家,呵斥白龙停止追赶。
蓝草青青的峁上,牛群在低头吃草,我们放牛人,不管是小孩或者大人,都坐在草地上吹风,大人在聊天,小孩也听着他们聊天。坡顶上站着几只狗,好像是在保卫蓝天。小小的白龙也和大狗们聚在一起,大人们摸着白龙对我说,等它大了,就可以卖钱了,我不出声。
人们坐在一起聊了一会,也就各自散了,有的人回家,有的人去打柴禾。我也走下峁去,白龙又追着我而去。有一次在沟底拾野水果,白龙穿到树丛里去追野鸟。我上了岸,白龙见我上了岸上的平地,无声地从草丛和野藤布满的沟壁爬上岸来,不远处明明有一条上岸的小路,为了达到主人的身边,它不顾艰难险阻直径而上,这白龙啊。
怕小白龙出意外,也为了它在外面不给我添麻烦,有时候我出门时都把白龙锁在屋里。那天,母亲对我说,你三姐上峁去寻牛回家,你就不用去了,说完母亲就去菜地。我把白龙锁在屋里后就到外面去,我翻了几个坳,到了一座山岗,以前我在那里砍下一些柴禾,干了,我得把它扛回家。我用柴刀去除干树枝上的小枝桠,把柴禾捆好,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书。看了一会儿书,听见大石头下的树丛里“哗啦啦”地响,我以为是谁家的牛穿在树丛中,用小石块向树丛丢去,没见牛钻出,树叶还是照样响动,顿时,小白龙委屈地哼着爬上石头来。原来,母亲回家后打开门,白龙循着我的气息就寻到这里来了。
那个早晨要把牛群赶上峁岗吃草,白龙紧紧地随在后面,我一烦,就找来一条绳子,在白龙的脖颈打了一个圈,白龙被一条绳子连着绑在一只桌腿,我才把牛们赶上路。打了一捆柴禾扛回家,把柴禾丢在门外,我步入家门,见二姐夫和他们村的木匠李坐在桌上吃饭,二姐夫和木匠李招呼我吃饭,我说你们先吃,二姐夫和木匠李吃完饭出门赶集去了。
我到处环视没有见到白龙的身影,问母亲,小狗呢?母亲说,我叫你二姐夫杀吃狗肉了,木匠李说好久不吃狗肉了,我就叫他们杀。
我大吼,才一两个月的小狗仔就杀了啊?走到桌边看,二姐夫和木匠李吃嫩狗肉骨头都不舍得吐,桌底只剩下几块他们啃不动的头骨和腿骨,我一阵绝望。
三姐说,你生什么气啊,那只狗本来就是他家的。我说是他家的就叫他抱回去好了,怎么就杀了?
她们不出声。
后来我才知道,二姐和二姐夫的母亲发生了口角,二姐夫的母亲说二姐是个挖家贼,好好的一条狗都叫你小弟给抱走了。话传到母亲的耳中,母亲心中也不是好滋味,正好木匠李和二姐夫说想吃狗肉,母亲就叫他们把白龙杀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养过一只宠物狗。
作者简介:侯志锋,壮族,广西宜州市人,现漂泊珠三角,曾在《佛山文艺》《芳草潮》《黄金时代》《汕头特区晚报》《珠江时报》《打工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