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原创】

2017-7-10 09:02  |  作者:李云亮  |  来源:上海文艺网

  
  小站周围的石头是沙石,沙石海绵一样把地下的水吸上来,藏在小站周围的旮旮旯旯。老站长能把沙石藏起的水找出来。

  新站长扛着锨镢走在前头。老站长倒背了双手随在后面。老站长说,停下来试试。新站长估摸准一个位置,高举起镢把抡几下,站到一旁,喘着粗气看老站长摸弄新鲜的土茬。老站长摇摇头,说再往别处看看。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

  直到老站长点了头,说就这里吧。新站长停下来,扔了镢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坡上,眯缝起的两眼对准了老站长摸弄过的土茬。老站长知道新站长在攒力气,不一会儿那个新鲜的土茬就会陷下一个坑。老站长也当过新站长,他知晓新站长的心思。

  新站长迟迟不起来,老站长嘀咕了一下,察觉错误在自己身上,站起身,他该到周围转转,或者回小站里干点打发时间的活再回来。老站长知道新站长不愿让他看见那些顽皮的土石怎样跟自己捣蛋,希望老站长蒙上眼背过身,等他大功告成后,再转过身睁开眼睛。老站长家与新站长年龄相仿的儿子就这样。儿子只想让人知道他做事的结果,不愿让人目睹他做事的过程。比如外乡人捉活蝎掀坏了家里的石堰,儿子知道外乡人捉活蝎是趁中午地里没人的时候,中午吃完饭,悄悄溜出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捉活蝎的人果然来了,而且是三个,儿子憋足劲冲出去,一个人对付三个。难度确实大,但儿子赢了。后来老伴跟老站长提起这事,老站长暗地里对老伴说,咱儿子有种。儿子只希望让人知道他赢了,不希望让人看见他被三个人摁在地上拼命挣扎的狼狈和艰难。

  老站长朝小站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身后传来新站长的镢头和土石打斗的声音。新站长的镢头和土石打斗的声音散发出一种年轻味。老站长想了想,小站里没事做,小站周围也没好转的去处,干脆找一个新站长看不见的地方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听新站长的镢头和土石打斗的声音。

  老站长从那声音里嗅到了自己的年轻:倔强、苦难、幸福、忧伤、爱情、仇恨、疯狂和落寞。声音里的年轻听起来是那样无穷无尽,无穷无尽的东西让人感到疲惫,老站长不知不觉在他疲惫的年轻里打起盹来。

  声音停下了,老站长睁眼看见新站长得意的眼神在远处晃悠,老站长知道新站长在等他回去。小站的东面有一口井,是老站长刚来小站时,他的老站长领着他做的。小站东面的井地势选偏了,遇上天旱,里面的水就会变浅。现在,老站长要领着新站长做一口遇上天旱里面的水也不会变浅的井。

  新站长是听见老站长的脚步声知道老站长回来的,禁不住将嘴里的纸烟猛吸几口,他要赶在老站长回来前,让嘴里的纸烟烧得尽可能短,他要让老站长看出他早就把坑挖好了。老站长看见新站长头上浓浓的烟团,觉得新站长抽烟太浪费,抽烟抽烟,抽的就是烟啊。老站长抽烟时,说什么也不能让烟团这么一古脑儿跑出来,每吸下一口,他都把身上的门关得严严的,逼着它们薰遍身体的旮旮旯旯,让身体的旮旮旯旯把烟的滋味吸足,只剩下一团空洞的白气,才慢慢开启点缝隙,放它们从缝隙间无力地逃出去。

  老站长没有责备新站长的念头,只是对那些肆意扩散的烟味十足的烟团感到可惜,他知道新站长和他会有一些不同,就像他和他的老站长有一些不同一样,老站长的老站长压根就不抽烟。新站长站起身,从盒里抽出一颗烟递给老站长。老站长看见新站长的指缝里夹着一个烟巴,烟巴很短,和他抽烟剩下的差不多,老站长对新站长能把烟抽到这程度感到欣慰,挥挥手,要新站长把烟拿回去。老站长现在的精神非常好,用不着烟来滋润。

  坑底蓄了一汪水,靠下的坑壁湿呼呼地冒着潮气。老站长从兜里掏出细绳,一头拴上石子,捏住另一头吊进坑里,拿眼瞄了一会,说坑挖深了,得用碎石往高垫垫。新站长说,深点就深点吧,深了蓄的水多,水多了又瞎不了。

  老站长像没听见新站长的话,说,往高里垫垫吧。新站长重复一遍,深点就深点吧,深了蓄的水多,水多了又瞎不了。老站长说,蓄那么多做啥,没过水桶够用就行。新站长认真地看着老站长,没有动。老站长把绳子提上来,放到一边,自己捡起锨往坑里垫碎石。老站长往坑里倒进第三锨碎石的时候,新站长过来伸手握住锨把。老站长说,我来吧,又不累。新站长加了点力气把锨从老站长手里接过去。

  新站长搬石头,老站长砌井口。新站长来来往往,把人头大的石头堆到老站长面前,然后蜷下身子看老站长砌井口。老站长回头取石头时,见新站长对他张了张嘴,便问,想说啥,说吧。新站长摇摇头,说不想说啥。老站长用脸上的皱纹编织出一个逼真的笑,问新站长是不是觉得他老了,新站长连忙摇头说不老,不老。

  井口砌好了。远处响起长长的汽笛声。两个人收拾好工具往回走,新站长还是扛着锨镢走在前面,老站长还是倒背了双手随在后面。老站长说,明天弄点水泥学着抹抹吧,好看歹看的,不往四下里漏水就行,水泥,站里东北角的塑料布下就有。新站长嗯了一声。老站长又说,以后你家里的领着娃子来看你,好好看着娃子,别让他到井口边转悠。新站长又嗯了一声。

  列车喘着粗气靠近小站。老站长眯起眼仰脸望了一下天空,说,接完这趟车,我就得走了。新站长嗯了一声,学着老站长的样子仰脸望了一下天空。小站就一个人,既是站长,又是站员。有人戏称光杆站长。

  作者简介:云亮,本名李云亮。山东章丘人,现居济南。在多家报刊发表大量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被多家媒体转载、推介。著有诗集《云亮诗选》、《深呼吸》和长篇小说《媳妇》、《特殊统计》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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