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农村,富裕人家能有辆自行车,到十里八乡办正事儿,才肯动用这样的大件儿设备。姐姐初中毕业,和同学去场部照毕业合影就是借的自行车,我软磨硬泡,捞了趟搭车随行的机会。坐在后车架上,树木、村庄缓缓流过,姐姐和几个同学的说笑声缓缓流过,内心漫过喜悦、甜蜜。第一次远离村庄,外面的世界新奇又神秘,这次出行成为后来多次走出村庄的启蒙。年龄一点点大了,自由度一点点多了,心也就一天天野了,和伙伴儿们走出村庄的次数越来越多。
穿过一片挑着火红灯笼的高粱地,再穿过一片怀抱金娃的玉米地,两排白杨列队沟渠旁,飞鸟在头顶、眼前穿来绕去,催促大男孩儿踩脚蹬子的频率。又是搭车,大我两岁的伙伴儿骑车,离村庄四五里远的一条柏油路是我们想往的驿站。乡间土路,车辙交织,坐在后面,替骑车人担心,越盯着看自行车轱辘下面,越害怕自行车会随时摔倒。大男孩儿说,“看远处高处,就不怕了。”远处?一簇簇高粱穗燃烧静静的村庄,白杨树从天边排列过来,拉着胳膊圈围了一个大圆圈,撑起瓦蓝的天穹,四野在天与地搭建的巨型建筑下,从眼前延伸到遥远的未知。车子到哪里,哪里就是圆心。高处,一钩钩云彩,天庭的玉饰摆在蓝色衬布下,淡淡浅浅的白玉盘悬挂天空。内心新奇,白天原来也有月亮啊。前方,高粱地中间的乡间土路,如一条绷直的绳线延伸到庄稼深处。目光在哪里,世界就在哪里。
大男孩儿说:“光盯着车轱辘下面,我就骑不稳车,咱俩就会摔到水沟里抱蛤蟆。”说着说着,自行车上了柏油路,大男孩儿兴奋起来,吸足气,拉长声音喊山一样吼起来,两腿撒欢儿,加快蹬车频率,纽扣未系的白色的确良衬衫两襟向后扬起,不时拍打我的臂膊。自行车轮胎与油漆路的摩擦声、耳际的风声,交汇成象征速度的声响。曲里拐弯的柏油路像夹在高大白杨树间的黑缎子,叶子缝隙漏过星碎斑驳的日光,从面颊细密地掠过,光影触摸着睫毛和鼻翼,心像蝴蝶飞舞起来。
一辆草绿色东风大卡车迎面驶来,卡车携裹气浪,如一只温热的大手拉缓了自行车速度。自行车在庞然大物面前真是势单力薄,卡车斗上笑成花的那个人,发丝飞扬,凭栏远眺,羡煞我等。又有车从身后开来,发动机隆隆的声音,让人紧张兴奋,大男孩儿不紧不慢,在柏油路中央骑行,自行车链条与飞轮接触发出的脆快声响,淹没在席卷而至的轰鸣里。我手心浸出了汗,提醒大男孩儿,他若无其事地说:“汽车喇叭不响,我们不先退场。”话音未落,汽车喇叭“嘟嘟嘟”响起,大男孩儿将车把轻轻往外一摆,汽车飞掠而过,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儿在周身氤氲。大男孩儿停止蹬车,借汽车裹挟的风稍事休息,和上次顶风算是扯平两讫了。
心玩野了,有时也搭村里的马车出去。一匹驾辕的枣红马,鬣鬃油亮,高大威武,车把式弥勒佛一样喜相,盘腿坐在车辕上,扭过头,乐呵呵唠嗑。不时把手里的长鞭一甩,爆竹样清脆,马能听懂车把式嘴里的吆喝以及鞭鞘响声的含义,或跑或走或拐或退,马蹄嘚嘚,坐在车上如在颠簸起伏的摇车里。路边,阳光洒在玉米地里,微风晃动宽长的弯叶,茂密的野草散发出脉脉芳香。枣红马一门心思拉车,马车碾压着弯长的旧车辙,车辙深的地方有积存的雨水,几只小青蛙惊慌蹦跳开,逃向路边的草丛。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家搬到县城,爷爷和大哥留在老家没有搬。寒暑假,父亲就到汽车队,和司机们寒暄一番,然后打听有没有去老家方向的车。碰上好心司机,第二天,我和弟弟就可以搭车回老家了。那时,坐汽车是一种享受,我和弟弟并肩手扶车栏,眯起眼,任风把黑头发洗沐,体验速度制造的惬意。树林、村庄、行人向后飞掠,前方,骑自行车的人由一个小黑点膨胀起来,然后从车旁一掠而过,又由清晰缩小为一个模糊的小黑点,直至消逝,仿佛看到往昔自己和大男孩儿在柏油路上单车驾游的影子。
假期快结束了,村里来了县造纸厂的汽车,大哥说:“该开学了,搭车回去吧。”我和弟弟不想走,车刚出村不远,我和弟弟就“嘭嘭嘭”拍车顶,车停下来,我和弟弟跳下车,借着漫天星光,我们兴奋而忐忑地奔回村庄。
作者简历:郑景川,性别,男,68年12月出生,现居河北唐山。从事党务管理工作。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工人日报》《中外文艺》《诗选刊》《扬子晚报》《中国化工报》《荷花淀》《唐山劳动日报》《唐山晚报》《华文百花》(澳门)。作品收入《当代青年抒情短诗集粹》《中国当代小诗大观》《中国化工优秀作品集》《中国2008网络作家诗歌年鉴》《2008中国最佳网络诗歌》《2009年度中国诗人作品选》。荣获《中国诗歌在线》2009年度诗人奖、中国化工报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首安消防杯"征文比赛一等奖、第二届“派”诗歌大奖赛诗坛新星奖等多个奖项。诗观:以情写诗,以诗写情。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 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