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闫识字不多,可他举止优雅;老闫声腔不高,可他宽宏有量;老闫不很富足,可他穷有骨气。年前,八十有三的老闫走了,知道他的离世,心里忽然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思念,老闫的一举一动,一幕幕闪现在眼前,仿佛是昨日的情景。
老闫的大名叫闫登义,是祁县古县镇上八洞村人,抗美援朝的志愿军。1981年冬,老闫来防疫站做临时工,负责做饭外加安保。老闫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当时有点文化,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说:“在归国的志愿军里,有文化的都提拔成了军官,而我,文盲一个,必须复原军人回农村了”。因此,见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似乎看不出曾经参过军的影子。近60岁的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躯稍稍向左侧弯曲,一副慈祥的面容时常挂着微笑,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不善言谈的老闫,想要表达一个意思,肢体语言极其丰富,手势打的比语言都快半拍。这样一个老头,让你一见就不陌生,一见就如同自己的父辈一样受人尊重。
单身了四年的我,一直和老闫住在渠家大院渠元浈的老宅,老闫住在正方中间会计室,我和其余三个同事住在他的隔壁。每到夜晚,一个晶体管的9英寸电视就播一个台,天线左调右摆就是不出图像,十几条横纹道一直上翻,等下翻的时候,图像终于有了,但是雪花点满视野,声音嘈杂。因此更多的时候是懒得去看,然后大家坐一起玩升级,拱猪,争上游。老闫记不住牌,常常出错,让和他打对家的人哭笑不得看,但也没办法,老闫总是憨憨一笑,以掩饰其失误。
老闫炒的一手好土豆丝。隔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就凑一起,你买花生米,我买豆腐干,他买二锅头,老闫将他的土豆丝一上,我们四五个人就围着火炉开始晚餐。虽不丰盛,但气氛极好。没有酒杯就用茶缸,水杯替代。有一个吃酒枣也能醉的海祥大哥除外,志刚、王彪,我和老闫四人平分一瓶,那是我步入工作岗位以来,喝的最多的一次,晕晕乎乎倒头便睡。后来因此酒量渐长,此为诱惑,他们几个也就成为我的酒师傅了。更多的时候,大家猜火柴棍喝酒,四人喝就拿四根,轮流坐庄让人猜,谁猜中谁喝。老闫坐庄时,常常出一和四,因此我们就先猜中间,然后经常是留给自己,有时候三四次都出不了手,乐的大家前仰后合,气氛更为热烈。
老闫有颗童心,总参与年轻人的活动。一个周日,单位一同事将一辆脚踏后三轮放院子里。中午,就我和老闫,我骑车绕圈,老闫做饭。等饭做好了,老闫看了看,说他也骑一下,结果左拐右闯,改不了骑自行车的习惯,后来说,还是让我骑他呢坐一会。于是我带着老闫越骑越快,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在一个转弯处,忽然三轮车向外一偏,老闫向后倒去,三轮随后将老闫扣了进去,我赶忙爬起搬正三轮车,扶起老闫,还没等我开口,老闫忙说,没事,没事。上下检查一番,后脑勺没出血,手脚运动自如,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后来让老闫把这次“车祸”透露了出去,我便成了“肇事者”,成了大家时常翻阅的笑料。
老闫在单位常常帮助职工煎肉,只要一煎,那味道香的满院子都是,特别是快到下班时间,馋的人直流口水。到秋天,老闫又帮助女同志腌菜,做辣丝丝,辣疙瘩,他的一绝就是不用芥末,便把菜做的穿鼻辣。每逢进入腊月,是老闫最忙的时候,烧肉,丸子,喇嘛肉,做了一家又一家,从早忙到晚。尽管如此,老闫从没说个不字,这让单位职工对他更加尊重。
坐一起,常常谈起往事,讲讲故事和笑话。老闫就讲起抗美援朝的一次战斗经历:他是炮兵,能活着回来很是幸运。有一天,他们撤离战地,拉着炮车转移,结果得到一个消息说,美国人要打过来了,为了加速行军,上级命令把炮车推到山下,他们刚刚撤离,飞机轰炸、大炮齐发到刚才的地段,想起来都后怕。还有一次,他们宿营在一个村庄,次日一早部队紧急集合,他的一个战友被当地一个妙龄女孩拉住不放,由于语言不通,只好用手势沟通。将手放脖子上做刀子样,意思是如果不去,就会杀头的,并提示说,还会回来的。女孩松手了,含泪送别,那战友依依不舍,离开后的第二天就投入战斗。要命的是那场战斗,一个连只回来一半人,那战友就长眠在了朝鲜战场。对于已是有妻有子的老闫来说,那死的不单单是战友他自己,还有一个都不知姓名的小阿妈妮呀,也许在抗美胜利后,那个小阿玛尼还在村口期盼着情人的归来。这个故事,老闫讲了很多次,而每次讲都很严肃,同时也把我们带到那个无情的岁月和那个被怀念的战友身边。
老闫有个好老婆,每年都要来小住几日,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老两口斗嘴吵架。有一次,同事说起老闫夫妻恩爱的事,老闫微微一笑:“这么大的岁数了,早没那个念想了。”同事讲:“那天起的早,虽然床前挡着文件柜,可看见两双鞋怎么放一起了呢?另一张床上却是空着。”老闫红着脸,忙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但我们看到,老闫的幸福感洋溢在他的脸上。
老闫的喷嚏,打的那叫一个水准。响亮不说,频率还很高,一次不打上六个以上是不会停的。喊啊的时候,开始紧闭双眼,然后头后仰,鼻子一扭向前一挺,两只拳头紧紧攥着,一个“听!”便是雷霆一般,满院子都有回音。特别是夜晚,老闫开始打,我们就在隔壁数,每次总能数到五六次还多,那真是一个痛快,一切烦恼也就在一次次的喷嚏声中,清理的通畅无阻。后来我们也效仿几次,最多也打不出四次来。
1984年夏天,“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爱国卫生运动,在各地兴起。全防疫站上下齐上阵油漆粉刷,外修内整,60岁的老闫爬梯刷墙自己的卧室,结果梯子外滑,从3米高摔了下来,造成左腿胫腓骨骨折。到医院后要给跟骨牵引,必须在跟骨上穿个眼,麻药注射了,却不是很管用,痛得老闫一直叫喊,他没叫妈,也没叫爹,而一直叫我的名字,这让在场的同事很是诧异。后来这件事感动了很多人,让大家谈论了好几年,也让我更增近了对老闫的爱惜。老闫出院后回家休养了两月又来上班了,不过走起路来时时处处小心着。每到变天前,他的腿就有了预感,或痒或肿胀。于是老闫的腿又成了我们的天气预报。
老闫有五个孩子,两男三女,最小的是儿子,参军后学会了开车,复员后做了上门女婿。老闫说也无所谓,咱那穷山沟难娶媳妇,反正他姓闫,是咱儿,在哪里都一样,极其开通。后来在一次拉货途中不幸出了车祸,车毁人亡。当时已73岁的老闫两口子被家人瞒了此事。一年后,老闫肯定知道了点风声,常常闷闷不乐,有时长吁短叹,好在有其他儿女常来看他,单位的人员一如既往对待他,这让他减少了几丝不快。年底,随着老伴有病,老闫便离开了单位回到老家上八洞。
老闫要走了,单位以退休职工的待遇欢送了他,赠了毛毯和镜框,并多发了两月工资,老闫坐上单位五十铃客货车,频频和大家挥手,几个女同志湿润着眼:“老闫,来城里就过来啊!”“来了就到我家啊!”一个临时工,他的离开就如同离开个亲人,让人难以割舍。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用他的勤劳和朴实,用他的善良和热心,感染了全单位的人,温暖了全单位的心。他的点点滴滴足够让人回味许久,许久。
作者简介:冯静武,晋中市作协理事。1961年出生于山西省娄烦县下静游村。现在祁县卫生局工作。本人爱好文学、摄影。格言是:聚焦美丽,抒写情怀。发表主要作品有:乡土文学2012年第五期《八十岁的老父亲》;晋中日报2012年《再登麓台山》;东方航空报2012年2月23日《美丽的航空之旅》;2013年8月在太原日报发表《记忆中的韩家沟》、《响工喜子》;2014年元月出版散文集《履涂》。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书籍出版社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