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的小巷或者居民区内,常常会碰到卖烤红薯的乡下人。他们并不吆喝,只是在你走到跟前时,才抬起头望你一眼,然后低头去摆弄那些尚在炉上的红薯。
那种目光,常常把我的心灵震颤,每次都使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次卖红薯的经历。
在我上初一的那个秋天,我家的红薯获得了大丰收。爹和妈商量着拉一车到县城去卖。十一岁的我唯唯诺诺地提出想到县城看一看,爹妈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一个周日的凌晨,爹叫醒我。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上了路。
四周一片漆黑,走了好久天空中才出现了红一块蓝一块的朝霞。爹卸下捆在拉车上的自行车,“你在前面骑着走,碰到有坡了停下来等我,帮我推车。”爹不紧不慢地拉着拉车在后面走着,我则优哉悠哉地在前面“探路”,自我感觉像是孙悟空。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师徒”二人终于走完了这十五公里的路程。爹把拉车靠到路旁的一家饭馆前,买了一些油饼来与我分享。饭馆的主人走过来,递给我找回的零钱,“这个给你爹。”我非常奇怪他怎么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爹,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
爹把拉车拉到一个小胡同中,放好,坐在地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把自行车放在一边,趴在拉车车沿上,摆弄着那些红皮的“553”红薯。终于有人来问价了,挑了货,爹称了一下,让我算一算多少钱。我问:“没纸也没笔,咋算?”爹说:“口算!”口算?乘数与被乘数都带有零头,能口算吗?我急了,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然而,没有等到我算完,顾客已经付了钱离去了。几次交易完成后,我终于发现了秘密:爹的口算之所以快,是因为他把乘法的分配率运用得十分娴熟,先算整数再算零头。后来我又发现,所有的小商小贩都会这一招,即使他们没有上过一天学。
不到中午,满满的一车红薯就卖完了。爹得意地数了数一大把钞票,然后把空拉车的车把牢牢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准备打道回府。走出胡同,爹让我照看着车,自己走进一家商店,兴冲冲地举着两个颇似馒头的东西出来,递给我,“上车吧,饿了吃块面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面包,黄澄澄的,一捏,那么软,比妈蒸的最软的馒头还要软。坐在拉车上,我又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那两个叫做面包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啃了一个角,又酥又甜的美妙感觉,诱使我啃了第二口,第三口……
出了县城,在前面骑自行车的爹忽然回头问我:“面包呢?”我说:“吃了。”“两个都吃了?”“都吃了。”爹不再言语了。我猛然意识到,这两个面包中应该有爹的一个呀!我想,爹一定也没有吃过几次面包,因为当时在乡下,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的。
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总想去看一看那个我曾经随爹卖过红薯的小胡同,却因为当年没有弄清楚方向,而没有找到。再后来,我到省城读大学,每每看到卖烤红薯的乡下人,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心情,特别不敢接触他们的目光,因为我总觉得那种目光就是爹的目光。
作者简介:邵茹波,男,河南邓州人,文学硕士,现为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老师,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书籍出版社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