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刚过八十五岁生日,就大病了一场。家里人以为这次母亲要离开我们而去。但经过医治,她竟又奇迹般地转危为安。
六月的三伏天,不热但有些闷人。大病初愈的母亲,心情好得很。一天,她要我陪她到郊外去走走看看。我知道母亲的身体是药物暂时在她的体内发挥了作用,但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母亲可高兴了,忙说:“闺女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日,这大好的晴天,我很想到野外去看看。”
乘坐了一段路的公交车,我们便下车步行来到新修的通往花亭湖的宽阔水泥大道上。母亲没有来过这条新修的水泥大道。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县城的什么位置,因患脑萎缩她已失去了对往事的记忆。这让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母亲领着我步行在离这不远的一条老路上,去寺前乡有个叫塔镇的地方看望过外婆。那时母亲是我的方向标,今天我却成为了母亲的方向舵。尽管天气有些闷热,但雷雨过后,地面湿润润的还是有些丝丝凉意。下午三点多钟的太阳照在身上,又感到有些火辣辣的。我搀扶着母亲的左臂靠右行。母亲的身影有一半映照在我的身上。映照在我身上的母亲的身影,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母亲,她漂亮、阳光、上进,有着非常坚强与执着的个性。母亲看着公路两边的两长溜翠绿的杨树,说:“你看,这杨树长势多茂盛,地上的小草真绿,年轻多好啊!”
母亲说得那么认真,我能感觉到母亲对已经失去的往事的留恋,还有心底的惆怅。这些惆怅在她的心底是永远也磨灭不了的。
母亲出生于书香门第,是位知书识理的女性。十六岁她就被许配了婆家,作冲喜新娘,而新郎是一个患有先天性肺病的富家子弟。那时,父母的媒约之命是不得不服从的。结婚仅十年,久病的丈夫便离开了人世,那时母亲却只有二十六岁。可想而知,失去主心骨的家庭给孤儿寡母的精神与生活带来的是多么的悲痛与艰难。不久后,坚强的母亲便带上三个年幼的孩子,走上了求生之路。在四十年代初,掌握知识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女性就更少。母亲选择了教书育人的职业。然而,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她的家庭出生及她的教书育人职业给她带来了莫大的不幸。她被开除了公职并强迫去农村劳动改造。在农村她一呆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农村生活磨炼出了母亲更加坚韧不拔的性格。有件小事使我至今难忘。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二岁。一天,母亲带着我去自家的小菜园子里锄红芋草。也正是这个季节,也正是雷雨之后,太阳炙烤着大地,母亲手中握着一把锄头,肩头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我在前面把红芋埂上的红芋苗翻到一边,扯去红芋苗周围的杂草,母亲则在后面给我翻过的红芋苗松土。火辣辣的阳光照在母亲的身上,她时不时地用臂上的白毛巾擦着布满脸上的汗珠。看着母亲那红润润的脸庞,本来就长得很漂亮的母亲,此时显得更加年轻,更加漂亮。她本不是庄稼人,看着她手持锄头,上身前倾,腰杆随着双臂的挥动而来回地摆动着,多么像是一位农家妇女那娴熟的劳作啊!
突然,我们身后的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揿动手机看看时间,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母亲仍然沉浸在野外如诗如画的风景中;她的左臂仍然搭在我的右臂上,每走一步都非常的稳实……
作者简介:张爱明,女,安徽省太湖县晋熙镇刘镇小学教师。诗歌等作品散见于《中国文学》、《中外文艺》、《葡萄园诗刊》、《世界汉语文学》、《安徽文学》、《中国新诗》、《天马诗刊》、《安庆晚报》等报刊。)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