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是小名儿，辈分小，是村里的“孙子辈”，所以村里人都直呼其名。

　　五子三十岁进的监狱，出狱的时候五十岁，坐了整整二十年的牢。

　　出狱后的五子和我童年中的印象差不多，除了面目苍老，仍旧是瘦小枯干，身材矮小，其貌不扬。

　　五子年轻的时候家里太穷，兄弟姐妹又多，所以没有媒婆上门，娶亲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儿。

　　二十六岁那年，五子的老娘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给媒婆打点了不少东西，媒婆才答应给五子介绍一个外村的的老闺女。老闺女的年龄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出嫁。

　　五子和老闺女的爹娘及老闺女见了一面，事情算是基本定下来了。

　　按照流传多年的乡规，第二天五子带着老闺女去赶集，给女方买点新衣服。

　　谁知道赶了一次集，女方不愿意了，女方说五子不是正经人。五子的婚事一下子黄了。后来才传出，说是五子在赶完集回家的路上对老闺女动手动脚，没个正经，女方一气之下就和五子“拜拜”了。

　　没承想，五子从此得了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嘴里还说着胡话，下体遗精。

　　找老中医看，老中医说这是相思病，想女人想的，在梦里都是和女人干那种事儿，又叫梦遗。老中医说要想彻底治疗这种病，最好的办法是赶快给他娶个媳妇，否则性命难保。

　　没有办法，五子的老爹老娘采用“换亲”的办法，给五子“换”回了一个媳妇。

　　所谓“换亲”就是将闺女给对方的儿子做媳妇，对方的闺女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前提是双方的儿子娶媳妇都不容易，而且答应让闺女“换”。

　　五子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小六，刚满十八岁。五子的爹娘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就这样，五子的妹妹含着眼泪嫁给了一个腿有残疾的男人，残疾男人的妹妹也屈尊嫁给了五子。

　　老中医说的不错，娶了媳妇的五子来了精神，病一下子好了。

　　五子“换亲”换来的媳妇叫二丫，五官长的很秀气，身材苗条。二丫确实很俊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很是诱人。

　　和五子一直相好的同村张猪也是个光棍汉，自从五子娶了二丫后天天去五子家串门，有时候一天去好几次。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可是张猪不管这些，一来二去，张猪和二丫就眉来眼去地勾搭上了。

　　一开始，五子没在意，还是好心的村人提醒了他。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五子和二丫说去邻村的亲戚家办点事情，让二丫看家。

　　走到半路的五子又返了回来，发现自家的大门反锁上了。五子意识到大事不好，一跃身翻院墙到了院子里。屋门没有上锁，推开屋门，五子发现赤身裸体的张猪和二丫正热火朝天的在土炕上干着好事儿呢。五子见此情景怒火中烧，抄起一把杀猪刀子就对张猪下了手。

　　就这样，结婚刚刚三个月的五子进了监狱。

　　张猪被五子捅成了重伤，人们送到医院后抢救了过来。被捉奸在床的二丫连羞带恼，竟然上吊死了。

　　五子的妹妹小六闻讯从婆家跑了回来，说要和男人打离婚。小六和残疾男人说因为你妹妹做了丑事，我哥哥才用刀捅人进了监狱，我哥哥的媳妇没了，我也不做你的媳妇了，让你也没有媳妇。

　　小六的婆家自觉的短理，只得依从了小六。

　　和残疾男人离婚后的小六后来嫁到了天津，找的男人也是二婚，比小六大十五岁。

　　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那年，五子刚好出狱。论辈分，五子管我叫叔，五子见了我，一口一个“小叔”地叫着，很亲热。

　　五子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孤身一人住在四间土屋里，身体还算可以。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五子竟然和张猪又和好如初了。

　　现在，两个老光棍闲着没事儿，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据说喝酒的时候张猪就撩开衣服，让五子看肚子上留下的刀疤，还拍着肚皮说，五子你他妈的是不是下手太狠了点，这么深的刀痕！五子嘿嘿笑着说，娘的，我还蹲了二十年的大狱呢。谁让你小子起花心勾引我媳妇，老子一刀没有捅死你就算便宜你了，活该！

　　懒人“大哥哥”

　　“大哥哥”原名李荣，去世好几年了，享年七十岁。

　　论辈分，我叫他哥哥，因为他的年龄比我大很多，所以从小我就叫他“大哥哥”。不光我自己叫，村里许多年龄和我相仿的人都这样叫。

　　大哥哥家是地主，没有姑娘愿嫁给一个“地主崽子”，所以大哥哥成了光棍。

　　大哥哥是个“老顽童”，天生的一颗童心，爱和小孩子们玩儿，小孩子们也爱找他一起玩儿。

　　大哥哥不勤劳，是个村里出了名的懒人。

　　据说因为是独生子，大哥哥从小娇生惯养。小时侯大哥哥家里很富，上面有四个姐姐。爹娘和四个姐姐把大哥哥当成了宝贝疙瘩，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地上怕飞了。

　　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哥哥成了批斗对象，原因很简单，他家是地主。

　　大集体的时候大哥哥日子还好混，分田到户之后就不行了。

　　农忙季节，大哥哥的地里总是杂草丛生。大哥哥高兴了就抗着锄头去地里胡乱地锄两下，不高兴了就不去。日上三竿，人们早已经下地干活了，大哥哥还在屋里睡觉。这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子就去敲他的门，把他敲醒。被我们弄醒的大哥哥也不恼怒，胡乱地做点饭，再胡乱地扒几口，然后就和我们做游戏，过家家。

　　农忙季节，大哥哥却不忙。

　　他还经常搬着一把躺椅，一个小桌子，沏上一壶茶水，躺在门前的老槐树下喝茶水、睡闲觉。一副悠哉悠哉、快乐似神仙的样子。

　　我们问大哥哥，你咋不上地干活呢。大哥哥说不忙，不忙。我真要是天天上地干活，你们还能来找我来玩吗。

　　大哥哥的收成总是全村最少的。

　　大哥哥的理发手艺不错，时常义务给村民们理发。

　　小孩子们的头发长了，就和大哥哥说，大哥哥，我头发长了，你给我“推头”吧。“推头”是我们家乡的俗语，管理发叫“推头”。大哥哥非常乐意给小孩子们“推头”。大哥哥家门前的老槐树下，时常有一大堆孩子等着大哥哥来给理发。大哥哥不紧不慢，先把理发器具用石头磨，磨好之后端出一大盆水给孩子们洗头。孩子们洗完头按照顺序等着大哥哥“推头”。孩子们都想让大哥哥先理，所以有时候就吵起来。这时候大哥哥就说不要闹不要闹，早晚都能轮上。我排个顺序：狗蛋第一，顺子第二，大龙第三……孩子们只能乖乖地听从大哥哥安排。

　　晚上我们一帮小孩子也愿意去找大哥哥玩。大哥哥爱给我们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什么书生进京赶考住旅店夜遇吊死鬼啦，张三走夜路碰见白衣女人啦，李四下阴曹参观地府啦等等。大哥哥说的活灵活现，我们听的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们想听也喜欢听大哥哥的鬼故事，听了又害怕的不得了，晚上常常不敢回家，就在大哥哥家里睡。

　　大哥哥还会做糖葫芦。不过大哥哥卖糖葫芦只在不冷不热的秋天卖，冬天嫌冷不出去卖，夏天嫌热不出去卖，春天嫌有风不出去卖。即使在秋天卖，大哥哥也是三天打雨两天晒网。加上大哥哥喜欢孩子，经常把糖葫芦免费送给小孩子们解谗。一年下来，也挣不了仨瓜两枣。

　　大哥哥不干自家的活，可是村里谁家要是有个婚丧嫁娶、盖房搭屋的事儿，他都热心地去张罗，去帮忙，上上下下的忙乎，一点不惜力气。村里要是修桥铺路，他也是积极参与。

　　大哥哥懒的出了名，可是为人和善，又热心公益事业，所以在村里人缘很不错。

　　大哥哥生性懒惰，四体不勤，生活也没有规律，身体却一直很好。

　　大哥哥上了岁数。村干部给他办好了相关手续，想让他进离村十五里的乡养老院。没想到大哥哥执意不去。对村干部的好心大哥哥不领情，他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死在家里比死在养老院里强。

　　村干部见他不去养老院就给他办了低保，大哥哥没有拒绝。

　　身体好，村里又照顾，大哥哥的晚年也算可以。

　　大哥哥是躺在躺椅上“走”的。

　　大哥哥去世那天，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正和大哥哥在门前的老槐树下闲聊。

　　躺在躺椅上的大哥哥笑了两声后突然不说话了，有个老汉上前仔细一瞧，吓了一跳——原来大哥哥已经没气了，“走”了。

　　大哥哥没儿没女，葬礼却不寒酸。

　　村里花钱给大哥哥买了一副好棺材，给大哥哥送葬的人很多。

　　人们感叹：都说人家懒，可人家是个大好人啊！

　　作者简介：郝然，男，七十年代生，河北盐山县人，有文学作品若干发表于《长城》《辽河》《雪莲》《剑南文学》《夜郎文学》等文学刊物，作品多次获全国性文学大赛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