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柳树屯的寡妇请来！”病榻上的张老爹命令道，“快去。”
站在旁边的儿子张孝吓了一跳，“老爹临死前竟如此条理清楚，竟如此坚决！”
医生说张老爹就在今明两天会走，会奄奄一息，就像失水很久的鱼等待最后一滴水的蒸发。
儿子张孝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愿，慌忙推开屋门，顺着山路去找。张孝是在柳树屯的花生地里找到了寡妇，她正在摘花生，神情专注得几乎忘记了在周遭啄拾碎花生的叽叽喳喳的雀儿，在阳光里如同一张静默的剪影。
张孝对她讲张老爹想见她。寡妇二话不说，只是抓了把新摘的花生放在裤袋里，跟着张孝匆匆离开了。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寡妇的神情急剧凝重，快速走到床前，从裤兜里掏出花生，剥了一颗放在张老爹的嘴里。“好吃，好吃，有泥土味，和三十年前的味道一样。”张老爹连连说。寡妇听了，眼睛居然满是泪水。
张孝发现，张老爹笑了，神情异常祥和，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在久觅不得时突然抬头发现母亲在不远处张望时拥有的安谧宁静。
“对，就是柳树屯我们一起刨出来的那块向阳地种出的花生。”寡妇连忙接过话头。“那块地还是产800多斤，还是原来的小花生种，一季还是能卖1000多元，够自己生活了。”
“我去找过你。”张老爹一副胆怯气虚的样子，好似做错了事，不敢看寡妇的眼。
“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脸上透着坚定而幸福的神韵，“好好的，结你的婚！你怎能找得到我？”
“有天下雨，晾在榕树下竹竿上的衣服没被淋湿吧！”
“哪能呢？”寡妇狡黠地笑了，笑里有灿烂阳光的味道，“那日张哥跑坏了吧！你是从哪里跑来给我收衣服。”
老爹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一脸的幸福。张孝蓦然明白，当母亲病逝后，很多人建议老爹再续一位，老爹总是以年纪大了作为托词，原来在老爹心里一直住着榕树下的寡妇，“平淡的爱情会让人忘却病痛的折磨”，张孝惊讶地想着。
“那袋米，好吃吗？”张老头试着问，小心翼翼地。
“香着呢？”
“那是我专门为你留的，没施过肥，没打过药，纯生态的香米。”张老爹张着嘴，“哈哈”地笑了。
“我知道！”寡妇的脸上流露出羞涩，如同春意萌发意态阑珊的少女。
“把手伸过来！”张老头语气突然硬朗起来。张孝看见老爹哆哆嗦嗦地从床头摸出一个布包来，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黄金戒指，“这是你最喜欢的梅花款式，那日带着它去找你，没找到，躲躲藏藏保存了三十多年，也该归你保管了。”
寡妇看看张孝，又看看张老头，迟疑不绝。
“拿着吧！老爹的整个心就在那个梅花戒指上！”张孝鼓励性的笑笑，“接受了它，就等于接受了他的心，也就是把心托付给你保管。”
死去的母亲说，“张老爹从没对不住这个家，老妈这辈子是幸福的，你要好好孝顺老爹。”
死去的母亲是多么爱老爹！也许她早就知道这份潜恋的存在，她容忍了老爹冰地寒时去柳树屯捎上一担柴；葱郁夏日时去柳树屯捎上几个甜瓜；倾盆大雨时跑去柳树屯，皑皑白雪时还是去柳树屯。
“好好保重自己”，寡妇看着天渐渐暗下来，“我会把那坡花生栽种好，每年我都会给你捎几颗尝尝。”
“慢慢走！”张老爹叮嘱道，“山路不好走！”
看着寡妇有些蹒跚，张老爹知道，那是寡妇在用袖子抹泪。
作者简介：龙小芬，湖南桃源人。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