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虽有先有后,场景也不尽相同,但1949年对每一个亲身经历的中国人来说,都留下了各自难以磨灭的记忆。整整60年过去了,这记忆在一个叫高茂钧的长者脑海里,仍是那么清晰如画,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高茂钧打小在九江市远郊的八里湖边上生活,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片湖滩围垦建成国营茅山头垦殖场时,他也没挪过窝,后来还被收编为园艺分场的农工。如今七十有三的他,解放那年还只是个十二三的放牛娃。他清楚记得,那是农历四月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坐落在湖嘴上的高家村和往常一样,鸡鸣狗吠牛打盹;不同的是,作田的大人们少见地撂下生计,凑在一起议论起时局来。前两天高茂钧有个做保长的堂兄高茂财回来说,九江城已经解放了(1949年5月17日九江解放--作者注),解放军近日就要来乡下。又是解放又是解放军,听也没听说过的新鲜词,不免让偏居一隅的村人有些不安!也难怪,茅山头一带虽远离城区,兵灾匪患照样没少过,最残忍的是日本鬼子放毒气,邻村48条壮劳力没两年就肿肚烂脚地死光了;高家村原先有十多户人家,吓得纷纷迁徙他处,仅剩下四五家人了。不过,那天吃过早饭,高茂钧就牵着一大一小两头牛到湖湾去放。按照父亲的叮嘱,最近放牛尽量早出晚归,万一有什么事他和牛说不定可以躲过。
太阳快落山了,高茂钧踩着斜长的身影和牛慢悠悠地归来。转过屋场前的桑树林,他看见门口有三个脚蹬草鞋打着绑腿身穿黄衣的人,向远远围观的十来个大人和小孩说着什么。糟糕,这三个兵可能就是传闻的解放军吧。他想缩回去,已来不及了,大个子军人边向他招手边大声说:“小孩不要怕,我们解放军是保护老百姓的!”另一位解放军还走过来,帮高茂钧把牛牵到屋山头树下系好。众人见状,惧怕渐渐消散开去,小心地拢向近前。大个子继续说道:我们是渡过长江取道九江的一支先谴小分队,驻扎在不远的花园畈那边娘娘庙里,休整几天后继续南下,和兄弟部队一起解放全中国。我们三人来村子里是想找你们的高保长帮我们筹办一点粮食。这时,围观的村民有人将手中的旱烟袋递上前:“老爷,抽口烟吧!”只见三人异口同声说,不要叫我们老爷,我们是人民军队,和老百姓有着鱼水亲情,今后要互相称同志。并解释人民军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消说抽老百姓的烟了
正说着,高茂钧的堂兄高茂财到了。他再三邀请他们进屋说话,都被以不能扰民为由宛言谢绝。大个子军人自我介绍,他是先谴小分队的队长,然后向高茂财交待清楚代筹粮食一事,约定明天下午这个时间派人来取。还特意说明,小分队没带足够的现金支付粮款,但会打条子给他,等过几天大部队来了可拿去兑现。说完,三人向众人行了个军礼,踏着落日余晖回营地了。他们留下的仁义之师形象深深烙进了人心,不用高茂财多费口舌,村人当夜就按要求,分头到四邻的村庄筹措好了200市斤大米,两大筐干鲜蔬菜。另外,高家村村民还自发捐了十多市斤菜油和两三百只鸡蛋。村人没等部队来人取粮,而是第二天一早在高保长带领下,主动将东西给部队送去。高茂钧那天没去放牛,跟了去看热闹。娘娘庙正殿前不大的空地上,二十来个士兵正在操练,大个子分队长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指点着。看见高家村的乡亲送来东西,迎上前将众人引到了厢房。部队照单收下了大米和蔬菜,当场打了收条;菜油和鸡蛋却要退回,村民磨破了嘴皮总算换来折中处理,菜油可以留下,但也要给收条,鸡蛋则坚决不收。回来的时候,解放军同志一再叮嘱高茂财要把收条收好,后续部长来时别忘了兑钱交付给老乡。
没过多久,果然有大部队开进九江。高茂财真的拿收条去兑回了钱,按粮油蔬菜的份额把钱付给了大家,当时有人一边点着钱一边惊叹:真的解放了,真的不一样了!不谙世事的放牛娃高茂钧蒙胧地觉得,脚下的大地正在经历某种巨变,他和村子的人也在经历某种巨变。虽然身在家门口的这个小小少年不可能展望到巨变的未来,但他却真真实实地感悟到了时代的进程。
作者简介:谢亨,九江日报社《长江周刊》副总编,曾主编《浔阳晚报》副刊近10年;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九江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有百多篇(件)各种体裁的作品散见于国内报纸副刊,并十余次获得国内不同级别、不同等次的奖项。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