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夏天,多半是因为父亲。
70年代,乡下未通电,炎热的天气,谈不上空调、电扇消暑纳凉。父亲总爱穿个短裤衩,光着身子,拖个木板拖子,摇着个大蒲扇,哼着小调,在村庄来回悠闲散步。村庄的柳树下或房前屋后,庄邻们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一边纳凉,一边谈家常说内短。此时,庄邻们只要见到散步的父亲顿显生机,总是异口同声地叫他“先生哩,来坐坐,国家又有什么大事啊?”父亲是个教师,中文功底好,有着很好的口才,看到大家的兴致,父亲便亮起他又高又大的嗓门,给大伙们讲起国际国内的大事或社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大伙们听得出神入化,不时地问这问那,个个从内心佩服他。
父亲是个风趣而幽默之人,他总能给儿女带来好心情。小时候,我们兄妹俩常常吵闹,父亲总是幽默地化解。记得有一次,父亲赶集从镇上买回两块烧饼,分给我和妹妹各一个。接过烧饼,我狼吞虎咽,很快将父亲分给我的烧饼吃完了。过了会儿,我又偷偷地将父亲分给妹妹的那块烧饼吃了一半。这件事被妹妹发现了,妹妹大哭了起来。父亲认真地批评了我,然后便哄起妹妹,风趣地说:“来,我讲个‘馋嘴猫’的故事给你们听。”父亲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兄妹俩很快被他讲的故事所吸引,故事结束了,兄妹俩忘却了刚发生的那一幕,还缠着父亲追根刨底,这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父亲是宽容豁达之人,单位的同事和认识他的朋友亲戚总是这么认为。农村男孩过了20岁要订亲事,而盖新房是一道门槛。1983年夏,父母将平时省吃俭用的钱准备拿出来盖房,有邻居出于嫉妒,要我家新建房只能和他家老房一样的高、一样的宽。父亲顶着炎热找出人来与对方协商,对方只同意檐口提高20公分。没过几年,正是和我家作对的人家中也要盖房,主人强装笑脸找到我家协商,要求他家房子的高度超出我家新房20公分,否则,跟不上形势。我一听完,立即发火。父亲却当即表态:“你家盖房子不容易,以前的事就不要计较了,邻居之间要和善,盖房应该眼光放远,你家愿意怎么盖就怎么盖。”邻居们对此不可思议。父亲对我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能让人处且让人,与人共事不要斤斤计较。”我踏上社会后,难免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每每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父亲体贴母亲,几十年总是这样。在农村大集体时,母亲患上了关节炎,夏季发作时总是酸痛难忍,夜不能寝。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父亲每晚待母亲上床后,一人慢条斯里地帮母亲捶腿解痛,待母亲入睡时,父亲已是大汗淋漓。母亲年老后,慢性病较多,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母亲买药治病。到了寒暑假,为了帮母亲分担家务事,母亲平时洗衣做饭的事情,总是由父亲包下。父亲洗衣时还把我们兄妹俩叫到一起,告诉我们洗衣的要领。从少年起,家中的事我样样会做,这得益于父亲的指导。
父亲教子有方,他教育子女注重艺术,讲究方法。我自小性子急,做事总想一口气完成,结果欲速而不达。对我这个缺点,父亲十分重视,先后找我长谈过多次,“做事讲究速度没错,事前一定得将问题考虑成熟,万万不可浮躁,否则把事做砸。”走上部门领导岗位后,父亲经常提醒我“做工作要注意两点:一是与其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二是千万不能乱伸手干违法乱纪的事情,这给祖上丢脸”。鉴于父亲的教诲,我一直把“踏踏实实做工作,诚诚实实待人,老老实实做人”作为对自己内在要求,因此,先后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
父亲是土地的知己。也许是农民的儿子,父亲虽是教师,但始终离不开土地,到了古稀之年仍帮助母亲种地收割。他说离开种地,就像背叛了祖宗,背叛了生活,子孙就不知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正是父母培养的土地,长成的庄稼,让我们兄妹长大成人,让孙辈身强体壮。父亲的情感始终行走在田野里,在稻穗里飘香,在麦浪里荡漾。
父亲兄弟五个,少时丧父,贫苦的家境使他养成了勤俭节约之风,无论在工作岗位还是持家度日父亲都是这样。家里的一台电风扇还是八十年代末购买的,电器修理师傅不知上门修了多少次。考虑到父亲年岁大了,我和妻子多次劝他安装一台空调,父亲满不高兴,他问我:“买那玩意干什么?费电耗钱,这电扇不是还能用吗?把钱省下留着正用!”就这样,父亲直到今年才换掉那台老掉牙的电风扇。
常言道,有老不显小。有父母在,我们兄妹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是个孩子,只要他和母亲健在,我们家庭大树就巍然屹立,我们兄妹只是大树的一部分,每次回家,期盼的就是大门为我们开着,锅里的饭菜总是热着的。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