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母校盐河中学,一晃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无论我身在何处,都忘不了曾在我人生道路上给予传道、授业和解惑的一位恩师;无论我身在何方,都格外想念曾对我人生产生重要影响的那位恩师。他就是季廉方老师。
季廉方曾是解放前南京中央大学的一位高材生。起初他攻读的是化学专业,理想是成为一名化学工程师,后因命运之神捉弄,只好改学中文专业。中学时代,他就酷爱祖国的语言和文字。甲骨文、钟鼎文、小篆和大篆无所不及;唐诗、宋词、元曲与小令无所不通,改读中文专业后更是如鱼得水。
大学毕业后,季廉方先是被分配在南京语言文字研究所,专职从事语言文字研究工作,后又调到南师大附中教授国文。正当他事业顺风顺水的时候,伴随文革的一场轰轰烈烈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因有海外关系和反动学术权威之嫌,他举家下放到我的家乡淮安县盐河公社胡庄大队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虽然生活非常窘迫清苦,政治上又遭受极不公正的待遇,他却没有半句怨言。唯一觉得空怀渊博的学识和满腔的热忱,难以报效自己的祖国。
季老师下放我们老家已逾花甲,不能从事繁重的田间农事。因其有学问,满腹经纶,便安排他到我的母校盐河中学任教,我们有幸成为他的学生。
季老师中等身材,清癯的脸上总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牙齿已经全部脱落,上课时口中的假牙不时发出碰撞的声响;讲课时总是轻声慢语,娓娓道来;他习惯在校园漫步,学生们在黄昏里晨曦中,总能看到他孱弱的背影。
季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是毛主席的文章《为人民服务》。令我们惊讶的是,他却在黝黑乌亮的黑板上写下《祖国的语言和文字》八个柳体大字。开始我们既觉得新鲜好奇,又感到困惑不解。为啥不给我们讲《为人民服务》,偏要讲《祖国的语言和文字》,在那个年代,不学领袖的文章,可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从我们祖国上下五千年语言和文字的演变,讲到祖国的语言和文字对我们中华民族历史的贡献;从祖国的语言和文字在人类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讲到我们作为炎黄子孙应该怎样热爱和学好自己祖国的语言和文字。他由表及里,由浅到深,旁征博引,现身说法,使我们第一次感受到祖国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
“你们是祖国的后代,是我们民族的希望和未来,将来国家的建设要靠你们,你们今天不学好祖国的语言和文字,将来拿什么去为人民服务?!”季老师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宛若黄钟大吕,震聋发馈!在那个年代,您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开政治说教,顶着政治风险,以这种独特新颖的授课方式,来教育引导自己的学生,其用心是多么的良苦。
老师很注重培养学生的观察和写作能力。读高一那年的夏天,适逢多年不遇的干旱,学校组织我们学生从很远的水塘里取水浇灌几近干枯的学校菜地。他临时建议,以“浇菜记”为命题,率先在我们班里搞起了作文竞赛,结果我夺得了第一名。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上进行点评,让我激动不已。
季老师给我们上毛主席诗词《长征》一课时,在课堂上给同学们如痴如醉吟唱了起来,惹得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他摘下眼镜,很严肃的告诉大家,《长征》是毛主席写的一首旧体诗,旧体诗有韵律和严格的平仄、对仗和工整要求,不是朗读而是要吟唱,只有通过吟唱才能表达出诗的完美意境。季老师擅长写诗作赋,每有佳作,都会带到课堂上吟唱,与我们一起分享。
他擅长柳体楷书毛笔字,尤以行楷见长,认为学生不仅要学好祖国的语言和文字,还要写得一手好字。而要写一手好字,还得从学练毛笔字开始。他率先在我们班开起了毛笔大字课。他从永字八法到间架结构九十二法;从如何用墨运笔到如何布局谋篇,不厌其烦,悉心辅导,让我们受益匪浅。也正是季老师当年手把手的指教,培养了我对书法的兴趣爱好,奠定了我今天的书法基础。
1997年仲夏,我们盐河中学七五级高中同学在母校聚会,见到从省城特意赶来参加聚会的他的儿子季恩龙,得知他在政策落实后,又回到南师大附中,我们无不为之高兴。更为惊喜的是还收到他签名赠给我的《季廉方诗词作品选集》。老师在扉页上称我为贤弟。
斗转星移,作为学生,我曾多次想去南京拜访,又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当计划前去拜访,又得知老师已经离世。今特撰文已表怀念。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