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是送花的日子,尤以艳丽玫瑰为甚。
此时此刻情人节已翩然而止,而我颇具精力采撷的格桑花才从茫茫高原开始传达一种独有的祝愿和祝福。
格桑花又名“吉样花”,常年生长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域高原上。终年饱受雪色滋润,使得弱小的枝杆在寒风料峭中精灵一般愈加生机,显示出了小小生命的悠远与深遂。
我向来不懂每朵花中所包孕的独特意义,但打心底却喜欢这种默默无语,备受天地精华浇灌的小花。她不如玫瑰的猩红妖艳,也不如百合的仪态万千,甚至比不上任何一种有色有味的花朵。然而她就是她,始终以一朵花的名义默默地生存着,带给高原无尽生机的同时,也给常年驻守在这里的士兵带来了一份静静的萌动和心情的感动。
说起格桑花,士兵们如拉家常一样总有说不完的故事。有时还会流下激动的泪水。他们平日里除了男人一般勇猛的训练执勤外,还得女人一样心细的美化营院,更多时候就像装扮自己一样,倾注进无比的爱和热情。
于是在哨所周围,总是绽放着不败落的格桑花,在阳光的恩惠下呈现出姿态万千的笑容。此外,士兵们还把这碎星点的小白花移植回来种在罐头盒中。整整齐齐摆在窗台上的这些花,在簇簇新绿的映衬下,给营区带来了数不尽的欢乐。有花的日子,可以不想家,可以感觉不到苦累,以至于在这饱受雪水滋润的小花面前,一切一切的烦恼抑郁全都逃遁而去。
花总是有所代表的。或者存在,或者生命,或者爱情,或者希望……在高原当兵的日子,我年轻的心中总是期望着爱情的翩然而止。我知道,从选择军人选择高原开始,就已经把青春年华全托付给了面前这座延绵的山脉和紧贴胸前的老枪。
好多时候,是这不起眼的格桑花给了我继续保持老枪姿势的勇气,让我用另种眼光来审视这些高原上的生命。
的确,为了养好这些花,士兵们冒着生命的危险从雪原移植下来,又从山下背来适合生长的土壤。那错落有致的花丛中浸注了一茬又一茬士兵说不尽的心情。或许没有人能够用心去体会这些格桑花在雪原的经历,于是就有许多人疏忽了艰难生存于高原的军人。我曾亲身经历了这样一些与花有关的事情。每年大雪封山的日子,哨所来的每一封信大家都要轮流阅读,无论信中是喜从天降抑或祸事来临,大家都为之欢喜为之忧虑;倘若有人收到女朋友的照片,那一个个肯定都要“搂抱”着过把瘾,然后在放声大哭中又要坚强地握起钢枪站岗巡逻。这哨所中惟一表达生命勃发的格桑花便成了心灵永远的寄托。
一到冬天,满目苍痍,整座高原又恢复了白色,泛泛白雪射出的光让士兵们尝尽了孤独的滋味。每个人心中都极其强烈地期望能够见到树,那怕是一抹淡淡的绿色。为了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好多人利用休假的机会不远千里从多内地种籽,却每每以失败而告终。记得有位班长曾把家乡见土就扎根的槐树籽带来种下,然后每天都精心培土浇水,待几十天过后发现全无动静。性急的他径直翻土去看,却发现种子一个个全瘪了,气得他恨恨地拿拳头直往土里砸。曾经有多次,记者采访这群生活在“世界屋脊”的士兵们,在高原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大家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最想看见绿”。
为了绿,喀喇昆仑山上出现了这座孤坟。坟里葬着一位年轻的士兵。
前年秋初,海南籍战士张迎峰来到哨所,突然面对这种布满白色恐怖的环境呆了。荒山野岭到处是雪,如何在这白色的世界中生活简直是无法想象。有一天早晨,他突然发现对面山上似乎有棵树在风中飘摇,于是便穿上笨重的大头鞋、皮大衣,拿着战备锹出去了。他决心把这棵树扛回来,把最大的希望以实物的形式带给战友们,可他从此再没回来。
整个上午,他在雪地里摸爬滚打,总算走近了那棵树。却发现是当地人用石头堆成的玛尼堆,上面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面缠着五颜六色的经幡。经风一吹,远远看去像树的样子。
满腹懊恼的他无可奈何,只得打道回府,路途不小心滑进了一条狭谷。找到他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准备挖树的战备锹。如花一般的年龄,就这样为了生命的绿色,为了战友们在高原上化作了一掊沙土,孤独地睡在荒山野岭中,陪伴着旷空冷漠的土地,给本来就沉重的土地又添了份悲壮的色彩。
面对格桑花,我除了感动别无言语。
我真心真意爱着高原所有的寂寞和荒芜,爱着默默无语的格桑花。可流露出世俗的眼光中,这高原就如同魔鬼出没的沼泽一般。不由让人想起乞力马扎罗山上那具被冻僵,宛如风干的豹子尸体来,想起希腊神话中那位永远推石上山不止的勇士。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爱我所爱,也算是一种生存的状态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爱意的方式,在这风花雪月的日子里,一切都冰冻着,只有这格桑花依然在为那个期盼的情人节悄悄在心底激动。
情人节,就送你这束格桑花吧!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