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气阴霾的早晨,我从怀柔回到北京。转地铁到巴沟站,出站时,已是大雨滂沱。
我忘带雨具。
在这样的雨中行走,肯定是会湿透衣服的,哪怕仅仅从地铁口到公交车站。这些地铁口,平日里总有商家在此兜售雨具,那些质廉价高的雨具,此刻也使我感恩戴德,因为人家提供了绝对的方便。但今天没有。若是在多年前,我会毫不犹豫的冲进雨中,而现在不行。一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容许我那样做,二是搞得跟个落汤鸡似的,让我怎样面对同事——人有时候能够控制和约束自己的,是所谓的面子。
雨一直在下。离上班时间越来越近,我着急但没有办法。
“你好,兄弟,借你的伞我们一起到那个公交车站吧?”我瞅中一位男士,走过去说。他举止斯文,相貌和善,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城市里所谓的白领。且单身。更主要的,是他撑着一面很大的伞。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没有不相助的理由。
他看了我一眼,说不行。“你问问别人吧,我这有电脑。”说着,头也不回地急匆匆的走了。
我无语。且沮丧。一个小小的电脑,原来足可以成为拒绝人与人之间真诚和友善的道具。我想起多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从塞外归来。在回家的途中,我遇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路人,那人在飞雪中疾忙的行走。我走出很远了,又毅然地停下来,招呼他坐在我的自行车上。那是个背煤的人。我确实是可怜他。更主要的,是我不愿意在温馨的灯光下,回忆一个可以相助的路人,让在雪地里艰难地独自行走。那样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那样我的思想会受到倾轧。生命只有经历了太多的踉跄和曲折,才会不自觉的相助他人。
那个白领——不,我忽然觉得他不配这个称谓——那是一个多么温馨多么时尚多么纯净的称呼啊!而他——那个年轻人,说不定还在嘲笑别人的无聊呢。城市,这个魔鬼般的庞然大物,它把人们紧紧地聚合在一起,又彼此分割的明了清晰。它使我们一步步的向文明前进,又让我们一步步的向善良倒退。再问问谁呢?一个大男人,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情都不肯相助,让我去问那些女孩子,我有些难为情。这时候,出站口避雨的人都在看着我,使我有点窘。但我还是在人群中寻找相宜的对象。
没有。
公交站离地铁口只有一百米的距离。
那个男士去的正是那个地方。
很多人从地铁口出来就举着雨伞走了,只有个别和我一样没带雨具的人,在出站口避雨,或者等出租车开过来再跑出去。有些人等不及干脆拿一摞报纸或用塑料袋往头上一顶,走了。我怎么办呢?这时,雨小了些,我咬咬牙,拉了拉衣领,也冲进雨中。
雨总是会停的。
生命被迫逼于雨中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我也从未把这些上升到命运多舛、艰难曲折的地步。男儿当自强,我没有理由诅咒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是我最感激的城市之一。我忘不了那次,我重病,在海淀城乡结合处的一个路口,我打不到出租。这时,一辆蓝色比亚迪汽车停住了,车主热情的招呼我上车,把我送到可以打到出租车的地方。我永远感激北京,感激那些帮助和关心过我的人。我永远感激这个城市,这个城市使我在漂泊的路上有了立锥之地,这个城市使我在迷茫的时候看见了方向。这个城市使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个城市使我的思想有了质的改观。当然,我也在时时回馈这个城市。今天,我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失意,就埋怨和诅咒这个城市。
之后我又想,要是那天那个撑伞的人是我、那个求助者是他呢,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给他一段无雨的伞中人生。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可他不肯。他这样做不存在对与不对。这绝对符合今天城市的性格:人与人之间是那么的贴近,心却难以靠拢。生命在呼唤着理解和关爱,行动却是那么的麻木和迟钝。我们都希望理解和帮助,我们却都有一座心中的城。人性依旧温暖,行为却日趋冷漠。就像这场雨中,人人都有一把自己的伞,却很难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又至多雨时节,但愿今夏的雨,别再淋湿我的记忆。
【本文入选2015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 中国书籍出版社 主编:毕凌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