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本名王雅军,1952年生。散文诗“情有所钟”专辑(62章)入编著名诗人、诗评家阿红先生主编的诗集《人生音响》一书,出版散文诗集《与伟人对话》《秋水喁语》、收有《澡心濯语》《父爱如天空》两个集子的《幽谷里的缅想》《归程的跫音》。散文诗多次获奖,入选多个选本。《秋水喁语》入选2010年《全国大中专教学用书汇编》。另有编译、随笔、散文、书评、辞典等多种书出版,主编《人生比喻语辞典》,参与《国学名篇鉴赏辞典》等数部鉴赏辞典撰稿。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理事。
我的澡心濯语(三题)
谦 卑
曾几何时,我们放大了人类自己——
总以为是人类主宰了大自然,主宰了历史的全进程。
走出中世纪,我们有过那样一个令自己心花怒放的时期,
那是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抒发的:“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
固然,人类伟大,是因为人类创造了辉煌的文明,改变了自然,是历史前进的火车头;
可是,我们忘却了人也属于动物,也有自身的局限,有动物习性的影子。
人的所作所为并非都遵循“恰如其分”的尺度,
人也曾自高自大,忘乎所以,自相残杀,糟践文明和自然……
糅同情、友爱、坚韧、刚毅、智慧、高尚于一身的是人,集自私、慵懒、贪婪、昏昧、卑俗于一体的也是人。
人也会违背理性,为扩展版图驱驰于沙场,为贪取钱财不择手段,为满足食欲暴殄天物,
殊不知,天道轮回,看不见的细菌和病毒,也会演变为黑手高悬霸主鞭,鞭挞人类的唯我独尊,改写历史的行程。
人类遭遇过多少次大自然的报复,包括疫情的强大进剿,
安东尼瘟疫,曾杀死古罗马帝国四分之一的人口,西普里安瘟疫洗劫了帝国差不多每一座城市、房屋和兵营;
天花、麻疹、流感、鼠疫、疟疾、黄热病和伤寒,夺去了欧、非、美洲多少人的生命;
而我们,昔有吸血虫害、出血热、甲肝、非典泛滥,今有冠状病毒大行其道,让国人措手不及。
当城门被封,大街空落,人心惶惶,自囚于室,行动失去自由,
我们再一次尝到了痛心疾首,与亲人隔离的苦涩和与病魔搏斗的艰辛……
啊,谦卑吧,我们人类有时也要低下高贵的头,
面对残破的真实,面对自然对我们的伤害,面对病痛、死亡和骨肉分离。
唯有谦卑才能让我们即便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也高枕有忧;
唯有谦卑才能让我们在灾难中感受痛的刻骨铭心,进而审时度势;
唯有谦卑才能让我们在慌乱时刻变得冷静,像礁石镇遏滔天恶浪的狂侵。
“当我们大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接近伟大的时候。”(泰戈尔)
此刻,我想起古希腊警策世人的“认识你自己”,那刻写在德尔斐神殿上的神谕。
谦卑,让我们懂得人类最大的敌手不是饥荒、地震、病菌或癌症,而是人类自身;
谦卑,让我们鞭策自己在时间的无涯里与无知作战,最终得福免祸,使人类立于不败之地。
省 察
既然我们不是全智全能的上帝,没有那双洞察一切的慧眼,
我们就给自己的前行留有一条可伸缩的退路,或者说迂回。
我们怀疑到处莺歌燕舞春风得意,也怀疑无路可走颓唐绝望,
我们怀疑他人道听途说唾沫星子的乱溅,也怀疑自以为是的一孔之见,
我们怀疑天方夜谭的乌托邦,也怀疑自己走火入魔的种种迷失,
我们的奇怪在于我们总是逃避责难自己,把幻影和真实混为一谈。
不可名状的下意识织成了我们迷离的性格和命运之网,
我们骄狂自得在自我感觉的宫殿里大举豪奢张灯结彩。
天边是有乌云的跟前是有路障的我们的脚下总是磕磕绊绊,
人类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苦都源于自己耳目蔽塞自以为是的钻牛角尖。
人呵,何以固执己见在一条逼仄的羊肠小道上走到黑陷于泥潭,
省察是我们每走一步的自我紧箍咒,是我们走夜路打起的灯盏。
谁不曾在十字路口悬崖旁遭逢迷雾有过闪失有过跌跤,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自有三思告诫让我们擦拭迷蒙的双眼。
我们的省察,是把自己当作对手登上与自己搏斗的战车,
我们的省察,是对自己的条分缕析作出泾渭分明的清算。
我们的省察,是用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的原形该嘲笑的就要嘲笑,
我们的省察,是拿一把手术刀剜出自己的脓包重返健康的肌体,
我们的省察,是对自己的叩问:我在人世间的追寻是真诚的吗?
我们的省察,是一道清澈的泉水让自己随着叮咚走向远方……
为什么我会对大英图书馆马克思座位下水泥地磨出的脚印投注敬意的一瞥;
为什么我会对康德“娶”了哲学后机械般的作息并按时将目光对准正前方一座教堂进入庄严思考发出由衷的叹息;
为什么当我知道毛姆每天数小时趴在自己蜗居里的写字桌埋头创作会怦然心动;
为什么我会对雨果长达二十年颠沛流离即使在海边像是坟墓的白立方体小屋仍握笔不渝殷殷感怀;
还有巴尔扎克、福楼拜、卡夫卡……他们在寂寞困苦中的坚持精神,都让我顶礼膜拜,
省察吧,从省察自己开始再认识周遭的世界。渺小如我们,所有的顾影自怜,或只为鼻尖底下的一丁点所累,是多么的羞惭可悲!
节 制
我们生而有求,欲望像胀破的种籽,像不安分的小鹿,像阳光投射在水面上燃烧的光斑……
我们有动物的本能,也有亮丽的梦幻。前者撩拨我们兽的欲望,后者激起我们天使般的情怀。
我们生活在万花筒般的世界,这世界多的是迷人的风景线,
有精彩纷呈赏心悦目的,有光怪陆离迷乱视线的,
正是它们构成了对我们外在的诱惑——
或充满诗意,或浓妆妖冶。
欲望有时是引导我们上升的火焰,有时则是拖我们下水的魔鬼。
我们常常只看到花红柳绿,五光十色,
而看不到鲜花铺盖着的陷井,看不到蔚蓝色海面下的暗礁,看不到富丽堂皇装饰着的地狱。
肉身凡胎,就要遵守肉身凡胎的法则,
在欲望通行的大道,有绿灯,也有黄灯、红灯的亮闪,
如同大江大河的水位,超过警戒线就有洪水泛滥的危险。
我们无法一个人骑两匹马,或者真的像大鹏那样扶摇直上云端,
一种气概可以顶天立地,有如夸父追日,精卫填海,
但付之于行动却须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
欲望的气球吹得过于膨胀,就会在爆炸声中破灭,
而过度的生理游戏也是一个杀手,它将耗损我们的肌体,直到生命枯槁憔悴的衰竭。
节制我们的欲望如同寒暑有度,如同我们的鞭长有它的疆域;
限制我们的目标,集中我们的精力,如同瞄准一个靶心,捏拢一个硬拳;
降伏我们内心躁动不安的猛虎,持守我们坚如磐石的信念,抵制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进犯……
我们都有两条腿,但我们每次只能趟一条河流,
我们的头上都有天空,但我们没有天马行空的自由。
生命赋予我们能量时,也给予我们定下有限的套圈,
而节制,就是我们人生运行的圆规,是高悬于我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